其實,少年心裏很清楚,自己坐在高出田野近兩米的河堤上,原本就是為了麵對田野的平坦與空曠,因為田野裏有野鴨、鵪鶉,有紅蜻蜓、花蝴蝶,有長著各種顏色的翅膀的水鳥,有很多流水比田野表麵略低一點的小河。這些都還不算,關鍵的是那些東西……哦,對不起,那些東西人類的眼睛看不見,我無法告訴你它們的樣子,反正它們每時每刻都在緊緊地揪扯著我往田野裏跑。少年說。
要是在夏天,整片田野的綠喲,引誘著少年的衝動。少年真想讓那些正在吐穗的水稻舉著自己,從田野的一個盡頭滾到另一個盡頭。要是到了秋天,水稻成熟了,一穗穗在陽光的照耀下害羞地低垂著金燦燦的頭,少年會渴望成為一隻天鵝,在鋪滿金色的田野上空飛翔。
在少年心中,冬天的田野是沒有靈魂的。被割去稻穗的稻茬站滿了田野,它們的靈魂已隨稻穀飛進一間間房頂冒著炊煙的農舍。需要水稻作隱蔽的飛禽,也在這個時候帶著它們的靈魂隱入了新的深處。不同的是,田野變得更空曠,更高遠了。
少年想,神靈一定在這個時候降臨田野了,否則,失去靈魂的田野怎麼還這般讓人感動。
想著想著,少年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
那才叫笑呢。少年說。
當然,讓少年激動的還有飛鳥。每次見到那些想飛高就飛高,想落下就落下,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的鳥們,少年的雙手就跟著舞動起來,好像他的雙手就是鳥兒的翅膀。少年為自己能看到這些會飛的天使而激動,為這些天使飛到哪裏自己的目光都能跟到哪裏而自豪——隻要就在眼前這片空曠的田野上,隻要不飛過遠處那座高高的大黑山。
一想起大黑山,少年就一下子憂傷了起來。
大黑山一直是少年心裏的痛。
少年很小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在他麵前說起過大黑山,說在大黑山上可以看得很遠很遠,說大黑山上一年四季都有不同顏色的山茶花開放。由此,少年一直想站到大黑山上。
山茶花自然是少年所喜歡的,姐姐曾從桃源街上花兩角錢買來過一束,好看極了。但這不是少年最期望的。少年最希望的是看看大黑山背後到底有些什麼,因為那些到過大黑山的人沒有告訴他這些,或許這是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想到這裏,少年更加憂傷了。
最後,少年又想到眼前這片空曠的田野。少年想,這片田野上的每一寸泥土裏,一定都存活著一種生命,當然是除蚯蚓、蛐蛐、螞蟻、螞蚱、甲殼蟲、土蜘蛛、穿著大花棉襖的瓢蟲之外,可是,就沒有一種生命能在這片田野裏留下自己的足跡。包括田野上空那些想高就高,想低就低,日行萬裏的各種飛鳥。
大概隻有無所不能的神靈能超越飛鳥的翅膀和大黑山的高度,在田野裏和田野上空的任何一方棲居和遊蕩了。否則,就隻有太陽。不信你看,太陽每抵達一處,都會留下光明,留下溫暖。想到這裏,少年的心差不多要飛起來了。
每次調皮大人們就用細柳條抽打屁股的少年,記憶中隻害怕過大人們的細柳條。自從發現這一切後,少年就把大人們那根隻會帶來皮肉之苦的細柳條不當回事了。
2000年8月,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