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有些擔憂,今後不能再養牛,父親的日子該怎麼過。
父親娶我現在的繼母那天,我還一無所知地遠在昆明。等我得知此事趕回去後,一家人湊在一起說起了一件讓人笑破肚皮的事:父親迎親那天,“新娘”都到半路上了,他還拉著自己的老水牛在村外的田埂上放,把全村去做客的人都逗得捧腹大笑。
我覺得父親有些迂,就對他說不應該這樣。父親聽了,一下子不高興起來:“沒有這條老水牛,根本就不會有我的今天,更不會有你小子的今天。”
一個月前,父親的老水牛又生了個小水牛,父親這下更是樂得心裏開花,對待老水牛愈加體貼周到了。
蜜蜂和她的花朵
蜜蜂的心上沒有積壓在我心上的自私與貪婪。所以,蜜蜂很幸福——蜜蜂有永遠采不完的花蜜。
蜜蜂采蜜,從不摘取花朵,更不會把孕育花朵的枝條連根拔起,帶回蜂室獨自占有。
可我恰恰相反。我的血液裏流淌著很多人類的缺點,比如自私和貪婪。
我常常到山裏去賞花,賞過之後,我就想把它占為己有,便連根拔起帶回家中,可我又沒有大自然的忍耐和愛心,我無法讓它在我狹小的陽台上獲得養分。於是,一個好端端的生命,就這樣在我的貪欲中輕易地枯萎了。
甚至有一次,為了一個伸手夠不著的桃子,我竟舉起斧頭把一棵豐茂的桃樹砍倒,卻沒有想到這棵桃樹會在來年春天為我結出更多的蜜桃。父親算是最明白其中道理的人,當時就用桃樹上的枝條狠狠地抽了我一頓。
一隻蜜蜂折斷花朵的力量,和我砍倒一棵桃樹的力量,能分得出什麼大小呢?可是,蜜蜂卻沒有摘取過花朵。
後來,我終於看見蜜蜂的心比我的心大,我終於看見蜜蜂的花朵比我砍倒的桃樹大。
詩人和他的影子
影子是詩人的靈魂,沒有影子的詩人是沒有靈魂的。於是,詩人開始珍愛太陽。
這天晚上,太陽從詩人的心中意外地消失。詩人開始恐懼起來,並處於迷亂之中:酗酒鬧事,在人群擁擠的大街上跌跌撞撞,罵罵咧咧,誰也不知道他罵的是誰。很多人從他的影子上踩過,都沒有從他身上發現什麼。這時,一位六七歲的小女孩搖著母親的手大聲喊道:“媽媽,媽媽,你快看,這個人被他的影子絆得搖搖晃晃的。”
詩人在恍惚中聽到了小女孩的叫聲,他循聲望去,小女孩早已沒了蹤影,詩人隻看見夜晚的霓虹燈在對他眨巴眼睛。
霓虹燈不是詩人的太陽,但它能照見詩人的另一種影子。而這個影子,恰是詩人迷失中的靈魂,它橫躺在詩人必經的路上,想方設法要把詩人絆倒。
凝視了一陣還在對他擠眉弄眼的霓虹燈後,詩人忽然想起了什麼,狠狠地踢了一腳霓虹燈照見的影子,便風一樣跑回了漆黑已久的房子。
幾分鍾後,詩人的房子裏亮起了燈。
後來,有人說,一個人應該有兩個太陽,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心中,天上的太陽照不到自己時,就用心中的太陽照亮自己。
這當然是真的。
2000年3月,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