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一條牛在草場中吃草(2 / 2)

正因為這樣,每當牛吃草的時候,少年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在欣賞藝術一樣欣賞牛吃草的樣子。

看著牛吃草時美滋滋的樣子,少年的嘴裏便像夏天的田埂一樣潮濕,時時滲透出淡中泛酸的水流。這水流還真怪,才把它咽下去,它馬上又冒出來,像安了彈簧似的。

少年曾想出很多方式來製止這股水流,卻沒有一種方式能夠製止。

後來,少年以為是自己水喝多了,便想方設法不喝水,嗓子幹得冒煙了,也不願喝上哪怕是一小口。可是,即便少年三天不喝水,隻要一見到牛吃草時的情景,那股水流還是會立馬從喉嚨裏冒出來。

要是我也是一條牛該有多好!還有我的父親母親!還有我的爺爺奶奶!哦,還有我那才七歲零三個月的妹妹!

看著在草場中吃得津津有味的牛,少年感覺有很多積壓在心裏的話要說。可是,在這片草場中,除了他一個人外,就隻有那條自從走進草場後就再也沒有抬起過頭來的牛了。少年還能去對誰說這些話呢?

少年一直在想,怎麼牛能成為牛,而人不能成為人呢?吃草的牛都有那麼多長滿青草的草場,怎麼吃糧食的人就沒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可以栽種糧食的土地呢?

不知是哪裏射來的光線照亮了少年的心眼,短短的一個下午,少年竟一下子想到了那麼多曾讓他想不通的問題。

想不通也倒不管它了,隻是口中的這股水流時時讓我感覺不舒服。要是家裏有錢,去藥鋪抓服中藥來治一治,或許能把它治好。如果能治好,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我就不會這般不舒服了。少年的眼睛突然濕潤起來。

少年哪裏知道,治療這種病的唯一藥方就是他家裏最緊缺的糧食,就是被地主獨自占用著的土地。直到有一天,無數的人真正成為了人,並成為了自己的主人,有了自己的土地和糧食,少年——啊!不,應該說是我的爺爺——才完全明白過來。

當然,剛開始時爺爺還奇怪:怎麼有了糧食後,想要點原先那種水流來潤潤嗓子,怎麼就是要不來呢?可惜的是,這不會再有水流從口中滲透出來的日子還沒過上多久,爺爺就帶著瘦弱的身子離開了讓他饑餓了差不多一生的塵世。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沒有見過爺爺是什麼樣子的我問奶奶,怎麼爺爺那麼早就離開了你?是不是他不喜歡我們,不願意讓我們看見他?奶奶揩著眼淚說,你爺爺早早地離開我就是因為小的時候經常挨餓,造成早期營養不良。還有,你爺爺不是不喜歡你們,而是擔心你們看見他瘦小的身子會害怕,不願意叫他爺爺。

當時我還小,弄不懂奶奶這些話的意思,更不知道奶奶為什麼會流眼淚,也就沒有什麼出奇的想法,等到後來長大了,才理解了奶奶當時的心情,還會在回想起這些話時使勁把淚水往心裏咽。

關於爺爺,除了他看著一條牛在草場中吃草這件事外,有關他的很具體的事情我就知道的不多了,而在他的一生中——當然是在他進入大地深處之前,唯一對我有一絲安慰的,就是在他永遠地躺下那天,家裏為他宰了一條大黃牛。

這條大黃牛是不是爺爺少年時對著說話的那一條,我就不知道了。問奶奶,奶奶隻是說她是在爺爺十八歲時嫁給爺爺的。

我想,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畢竟斯人已去,知道再多又有何用。

2002年3月,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