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裴紫一直沒有電話來,也沒有回信,倒是董從文打來電話,要我給他送行:“諸葛,哥們兒要走啦,你也不送送?”
“我們不是告過別了嗎?”我說,“要不咱們再送一回?”
“我下午飛機走,你來送我吧?我有神秘禮物送給你。”他說。
衝著他的神秘禮物,看來我是得去一趟了。我這人最怕送往迎來,我的感傷是骨子裏的,碰上這等事兒,大多十天半月緩不過勁兒來。當初我在南大讀書的時候,我的朋友王曉華畢業,我知道他是盼望我去送他的,為此,他預告要把他的書和書櫥送給我。我們實在可憐,喜歡女孩子,卻一個紅顏知己獨沒有,我們相互引為知己的意思是除了彼此,就沒有什麼其他貼心朋友了,除了我可能沒有什麼人會送送他。但是,我呢?早早地請他吃了一頓,然後一個人偷偷地溜了,我沒有去送他,為此,王曉華一直沒有原諒我,離開南京以後,沒有給我來過一封信,一個電話。
我們如約在校門口見麵,十幾天沒見,董從文頭頂的頭發越發地稀落,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卻似乎突然之間長了很多。
我拉開後車門,看到章靜宜也在,章靜宜見到我,往裏讓了讓:“諸葛老師好!”
我說:“章靜宜,你也在啊!正好我們一起送董老師。”
“什麼諸葛老師?叫他弟弟!”董從文不滿意地叫起來,“諸葛,這位是你的嫂夫人,和我一起走,想一想,關羽怎麼對待劉備的兩位婦人的?知道怎麼叫了吧?叫嫂嫂!”
我說:“這倒是的。有章靜宜陪你去廈門,我就放心多了。人地生疏,有個人陪著,就好。可是,嫂夫人不是還沒畢業嗎?學業怎麼辦?”
章靜宜臉紅了:“我在廈門聯係了一個實習的地方,我去實習,過了年,我還要回來參加畢業考試和答辯呢!”
我說:“我來開車吧,你們坐後麵。”
我坐到駕駛座上,發動了車子。一下子,三個人都沉默了起來,車箱裏隻有馬達低低的嘶叫。學校到虹橋機場實際很近,從祁連山路上環西大道,轉延安路高架,30分鍾也就到了。
我說:“馬上就是聖誕節了,怎麼不過了節再走?”
沒有回答。從反光鏡看過去,章靜宜偎靠在董從文的身上,好像在流淚。
車窗外麵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的樣子,上海已經好幾年沒有下雪了,我知道上海這樣的地方不會下雪,這裏沒有凜冽的寒風,沒有淋漓的酷冷,甚至這裏的人也是溫吞不火的,雪怎麼會光顧這裏呢?
到了機場,董從文去辦登機手續,我和章靜宜守著行李等在大廳裏,章靜宜脫了外套,看著窗外,突然問我:“諸葛老師,你覺得我這樣,對嗎?”
我能說什麼呢?章靜宜還小,她還沒有到用理性判斷來決定一件事情的年齡,但是,在我們有限的一生中,僅有的那幾件大事,恰恰是這個時候來臨的,比如,我們要不要上大學,上什麼專業,它決定了我們未來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再比如,我們要不要結婚,和什麼人結婚,它決定了我們一生的幸福和不幸,但是,這些事,都是在我們對自己和外界幾乎一無所知的時候就來了,我們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匆匆忙忙地靠草率做了決定,此後我們的一生似乎就在為我們的草率支付罰金。可是,對章靜宜我該怎麼說呢?我說:“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什麼東西是要用對和錯來判斷的,絕大多數東西隻能用你是不是喜歡來判斷。你喜歡和董從文在一起嗎?他對你是不是真的很重要?你應該回答的是這些問題,而不是問對和錯。”
“為什麼你和他說的那麼相象?”看得出來章靜宜對我的回答很失望,她依然看著窗外,“我爸媽不會來送我了。”
透過章靜宜望著窗外的側像,我能看出此刻這個女孩心裏的軟弱和猶疑,每個人都會有這種軟弱的時候,問題是你能不能戰勝這種軟弱,讓自己從猶疑中掙脫出來,讓自己重新變得堅定,我說:“你們會幸福的,兩個人在一起,會好很多。”
“是啊,廈門這個時候還很暖和,至少比這裏暖和,也許我們去了,一切就好起來了,對吧?”章靜宜努力顯出快活的樣子。
董從文在檢票口向我們招手,我們拉起行李箱往裏走,走到一半的時候,章靜宜塞給我一封信,她俯在我耳邊輕聲說:“這是我給爸媽寫的信,本來想他們會來送我,我可以直接交給他們,現在,隻好請你幫我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