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放心,我會幫你寄的。”
董從文從我手裏接了行李,道:“諸葛,看看汽車鑰匙在不在你袋裏?”我一摸褲袋,這才想起,剛才是我到車庫停的車,鑰匙還在我袋裏,沒等我把鑰匙掏出來,董從文便說:“它歸你啦!行駛證什麼的,文件都在車上的儲物櫃裏。”說著,他挽了章靜宜,向登機口走去,仿佛怕我說什麼似的。
我舉著鑰匙,手停在了半空。
望著他們匆匆而去的背影,我很想說點兒什麼,或者擁抱他們一下,可是,他們越來越遠,我終於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我和董從文認識很早。那時我在南大讀碩士,他已經做講師了,不過在他在南大沒什麼地位,這從他常常跟碩士、博士生們混在一起,躲在研究生宿舍喝酒中看得出來,當然,這不等於說他學問不好,相反,他學問很好。那時,我們常常一起喝酒,常常為了3塊錢的請客互相推托、炫耀半天;那個時候他出口就是珠璣,讓我傾慕不已;那個時候,我們常常一起出沒在各種各樣的舞會以及英語角,在各種各樣的場合互相唱和。要知道那個時候我連福科的名字怎麼寫,德裏達的法語發音是怎樣地都不知道,我隻是知道一點兒康德、黑格爾、薩特,我靠著背誦黑格爾的《小邏輯》來到南京,我是多麼地孤陋寡聞,他呢?他不僅知道這些人而且對這些人如數家珍。那個時候,我們有相同的命運和屈辱,我們像知己一樣互相理解。就這樣有兩年,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董從文會把車送給我,老實說,我們的友誼已經沒有當初那麼深了,特別是他也來上海,成了我的同事之後。有的時候,我甚至認為我們的關係已經不是學術同道和生活友人,盡管我們還常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但是我們更多隻是同事。想到這裏,我的心一陣刺痛,在董從文的意識裏可能我一直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在我的意識裏,我卻早早地已經背叛了我們的友誼。
那是什麼時候呢?那是看了他的論文《論愛與幸福》之後吧,在那篇論文裏,他把愛和幸福割裂開來,認為愛和幸福是完全不同的價值追求,不應該混為一談,不幸福的愛可能更為偉大而富於激情,因而也更有價值。看了那篇論文以後,我覺得他已經徹底墮落了,他在為自己的婚外戀尋找借口,為自己作為一個失敗男人,一個既不能讓妻子幸福又不能讓情人滿意的男人尋找逃避的理由,他在性上麵、愛上麵太隨意了,盡管這是他和妻子之間失敗的婚姻造成的,但是,這又如何呢?難道每一個婚姻不幸的男人都有理由如此嗎?
現在想這些好像有點兒晚了,我和董從文已經又一次分開了,我們也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來過。
2從機場出來,我繞了個很大的圈子才上了延安路高架。
起先是把車開到機場出口的的士車道上去了,接著又把車開到了巴士車站,好像我是來接人,而不是來送人的,我找不到出口,最後我索性把車停在機場裏的一條小路上,一邊抽煙,一邊看飛機起飛,老實說,我不知道我要幹甚麼,即使我離開了機場,我到底又想做什麼呢?
看著天上,飛機忙忙碌碌地起降,人有時候會產生很虛無的感覺。比如感情,有的人正急著離開這個城市去遠方尋找,有的人又恰好相反,他們正從異地匆匆趕來此地采摘,在這個城市裏感情的輸入和輸出,是如此頻繁,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人類已經真正左右了這項貿易,許多人隻是盲目起降,他們飛來飛去,實際上是毫無方向的。人們為什麼不能安於這個城市?為什麼要飛到高高的天上,去尋找那份感情呢?在上帝的眼裏,這些飛來飛去的人,真的值得賜以幸福嗎?在這個城市裏,有的人正在把一根木頭钜開,有的人正把一些短木條連接起來,董從文,我的朋友,他把一段木頭钜開,又飛到另一個城市去拚接另一些木頭,他這樣做是對的嗎?
上帝,保佑我的朋友,但願章靜宜不用再問“對和錯”的問題,但願在遙遠的異地,他們能證明他們的選擇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