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呼喊(2)(1 / 3)

我說:“章靜宜,我的大哥也死了,他的死是為什麼呢?他的罪孽在哪裏?他那麼年輕,還沒有來得及在人世作孽,他身邊的人的罪孽又在哪裏?我也找不到。況且他的死無論如何也追究不到別人的罪上去。但是我知道人都是有罪的,我們沒有人能幸免於罪孽,我的大哥就死在那抽象的罪孽裏。章靜宜,你看看我,也許我也會死,你眼前的這個活生生的人,諸葛老師,你的好朋友諸葛老師也會死,現在你不相信,因為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死?可是,我預感到了,我會死。那個時候你就相信了,死其實沒有什麼理由,死就是我們的生命本身,它是我們必然的歸宿,至於它什麼時候來,其實並不重要。你想透了,就不會牽怒於你自己了,你就會覺得你並沒有那麼重,在死的天平上,你沒有那麼重,你沒有力量改變死的進程,你並不能使它來的更晚,我想你一定相信這一點。同樣,你也應該相信你並不能使它來的更早,你要知道,你並不能影響你媽媽的死?你不可能使她不死,不能使她晚死,同樣你也不能使她早死。”

章靜宜突然放聲痛哭起來:“你別說了,我隻是想哭,也許我哭哭就好了。而且我的罪孽的確是存在的,我必須為此懺悔。難道你想要我逃避責任嗎?”

“我,當然,不是這樣想的。”

到了複旦南區了,我把車開進了宿舍區,路非常好認,因為章家門洞口放著花圈。看到花圈,章靜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呆會兒下車,好嗎?我難受,你能抱著我嗎?”

我默默地抱了章靜宜,讓她的頭伏在我胸口,我看到她的眼淚像泉水一樣湧出來。她閉著眼睛,身體微微地顫著,一刻間我竟然有些恍惚,這情景似乎很熟悉,這種體溫,這種神態,似曾相識啊。我們喝醉酒的那天,她、她的同學Onitsuka,我和董從文一起打的回到我家,章靜宜到底有沒有上樓呢?

好一會兒,她的呼吸漸漸均勻了,我關了發動機,下車。章靜宜一出車門就幹嘔起來,我立即抱住了她:“你不要緊吧?”

章靜宜搖搖頭:“不要緊,隻是有點頭暈,也許是因為兩天沒吃飯的緣故吧?”

我扶著她慢慢上樓,到了樓上,開門的是個30來歲的青年人。

“師妹,你終於回來啦?我們正等你呢?”年輕人把章靜宜讓進屋,又轉身搓著手對我說,“你是董老師吧?是我冒昧地給你們打了電話,現在你們回來了,一切就好辦了?”

章靜宜對我淒然地一笑,介紹道:“這是我爸爸的研究生項偉。”又指著屋裏的另外一個女孩對我說:“這是我媽媽的研究生葉峮。”然後對項偉介紹我:“他是我的老師諸葛。”說著,她跌坐在了沙發上,問道:“我爸爸呢?”

項偉說:“章老師這幾天太累了,幾乎沒有睡過覺,剛才我們在白玉蘭大酒店開了個房間,讓他到那兒休息去了,這裏人來人往,休息不了。本來師弟師妹們也要守在這裏的,我勸他們回去了,大家分分班,輪流守更好些。”稍稍停了一會兒,他給章靜宜和我各倒了杯水,輕聲問章靜宜:“要不要給李老師上炷香?”

我們來到朝南的大屋裏,這裏設著靈堂,奇怪的是章靜宜媽媽的照片竟然是彩色的,照片中章靜宜媽媽一手托著腮,側臉向,好像在和畫麵外的什麼人對話,又好像是為了讓耳邊的白色絲巾進入畫麵,畫麵的四分之一被白色絲巾占據了,那麼白,白得讓人感覺不祥。

也許項偉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在我耳邊說:這是李老師生前囑咐的,要用這幅照片。他看我還是不解,又解釋說,這幅照片是一個很有名的攝影家拍的,獲過獎。

我的疑惑在攝影師和人物的關係上,沒有對人物的深切了解,沒有和人物的親密關係,攝影師如何能拍出這樣特殊的照片?

章靜宜一進靈堂就抽泣起來,她搖搖晃晃,站不穩,葉峮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我上了一炷香,然後下樓提了章靜宜的兩隻行李箱,又買了兩瓶酸奶上來,看到屋子裏多了個人。項偉介紹那是他們係的辦公室主任,來商量追悼會的事兒的。

我聽那個主任說:章教授說不開追悼會,這怎麼行呢?李老師也是我們係的老師,是知名教授,不開追悼會那就是我們沒盡責任了,我們係主任是章老師的學生,他吩咐了一定要把追悼會開得隆重,校長也說要親自來吊唁呢!可是我們怎麼勸,章教授就是不鬆口,小章,你回來可就好了,你和你爸爸說說,隻要他點頭,一切由係裏辦,他隻要出個場就好了。

我拉了一下項偉,把酸奶給他,項偉明白了我的意思,對那個主任說:王主任,你別急,呆會兒我們和師妹商量,你放心吧,師妹剛剛下飛機,很累,先讓她歇會兒。

那個主任歎口氣道:也是。章靜宜,你還是先休息,身體要緊。說著他帶上黑呢禮帽,披上大衣,項偉送他到門口,他又叮囑項偉,你勸勸章老師,一個追悼會還是要的,係裏會辦的,各個方麵他都不用操心。人都過去了,還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呢?你們章老師也是學界名流,該放得下這個心思。不快追悼會,倒是讓外人說閑話,正好落人口實。

我看這裏氣氛壓抑,怕章靜宜受不了,便對項偉說:項偉,章靜宜兩天每吃飯了,我看她可能吃不消,呆會兒能不能把她送到白玉蘭大酒店去休息?

葉峮說,我也這麼想,看師妹的樣子,恐怕是悲哀過度,李老師的葬禮無論如何她是要出麵的,現在章老師不願出麵,要是章靜宜也不能出麵,李老師就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