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章老師怎麼了?為什麼不願意出麵?但是,我這樣的身份,插嘴問這樣的問題恐怕不合適,也就沒問出口。看葉峮非常信任我的樣子,我又不能不應聲,便道:怎麼了?有什麼困難嗎?葉峮指了指遺像道:就因為這張照片,章老師認為這是我們李老師故意讓他難堪,所以不願開追悼會,開了也不參加。
這時章靜宜已經止住了哭泣,她走到外間,對我說:諸葛老師,你先回去吧,這裏太亂了,讓你接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我說,沒什麼的,我不要緊,陪陪你。
可是,章靜宜竟然像變了個人,她的語調冷得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用了,你真的可以放心,你也轉告董老師,讓他也放心。”
我心裏咯噔一下,怎麼她跟董從文說話要我轉告?而且她怎麼還是叫董從文董老師?
我站起來,戴上圍巾往外走,項偉送我出門,到了樓下,項偉對我說:我這個師妹從小脾氣倔,章老師、李老師都管不住她,你別介意她的態度,她就這樣。我說:我怎麼會介意呢?她現在是特殊時期,誰遇到這樣的事兒都難啊!隻是章靜宜爸爸為什麼不願意開追悼會呢?項偉又說:章老師和李老師一直關係不好,隻是這也不是我們這些學生應該說的。
我發動了車子,項偉跟著我的車往外走,我說,你別送了,我走了。項偉說,沒事兒,我也是乘機出來走走,透口氣。我讓車子在怠速上走,用半離合一直開到了國順路上,項偉給我點了一根煙,隔著車窗遞給我,又自己抽了一支,望著遠處默默地抽著,我加檔提速,開出好遠,反光鏡裏項偉還靜靜地站在街邊看著人流抽煙。
3回到家,洗澡,泡在浴缸裏,一邊喝啤酒,一邊用手提影碟機看岩井俊二的《燕尾蝶》,那是我最喜歡的片子之一,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看,我喜歡岩井俊二的冷峻與悲傷,它對我的憂鬱有治療的效果。看別人悲傷自己的悲傷就減輕了,這一點可能證明我是個壞人。我是一個膽小的壞人,喜歡躲在浴室裏,浴缸讓我覺得安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是浴缸。
喝到第三罐的時候,張曉閩開門進來了,她撩起裙子坐在抽水馬桶上,然後就看到了我:
“哇呀!你在這裏啊?”
我看她的眼睛睜得那麼大,像是看到了怪物,立即嗬嗬嗬地笑起來,我說:“是你侵犯了我的領地啊!不是我侵犯了你的領地。”
張曉閩收拾了衣裙,蓋上馬桶蓋,坐下來了:
“我還以為你不在家呢?你原來躲在這裏!”
她從浴缸裏摸出一罐啤酒,交到我手上,我知道那是要我幫她打開,她怕啤酒罐爆炸,她酷愛啤酒,卻固執地認為啤酒罐是危險之物,從來不敢自己開啤酒罐,我打開遞給她,她嚷嚷道:
“你好惡心,把啤酒藏在浴缸裏。”
“你要和我聊天,就把浴室門關關嚴,暖氣,差不多全跑啦!”
“這裏這麼熱,你怎麼受得了?你看我腦門上都冒汗啦。再說,你也該起來啦。”張曉閩收拾了空啤酒灌,伏在我耳邊說,“今晚,我們有個客人。”說著,她拉開門出去了。
我一邊起身,一邊嘟囔:“又是你的什麼男朋友?我可以在浴缸裏會見他嗎?”但是,她已經聽不見了。
客廳裏果然坐著一個小夥子,20出頭的樣子,個子很高,兩條腿非常長,長得有點兒過分,另外火紅的頭發,很惹眼,算得上是帥哥,張曉閩介紹他叫凱文,我悄悄對張曉閩說:“拜托,你能不能有點長進?每次都是帥哥,能不能來點深刻的?太膚淺了吧?一點沒有創意。”張曉閩說:“這個不一樣,很有見地呢!”
我燒了咖啡,給他們端過去。
凱文說:“剛才看了你的書房,你書很多啊!都是哲學的,曉閩說你是個哲學家。”
我說:“其實也就是喜歡看看書,想想事兒吧,談不上哲學家。”
凱文:“那麼,你研究什麼呢?”
“一下子倒是真的說不清楚,到底在研究什麼?歸結起來,這麼說,是在研究人生吧!”
凱文喝了一口咖啡,抿了抿嘴唇說:“我覺得人生其實很簡單,隻要看看動物就可以了,吃喝、性交、生育,然後死亡。其他都是派生的,比如競爭,在動物界比較赤裸,是為了爭奪配偶和食物,人這裏稍微複雜一些,但是也沒有什麼兩樣。”
我說:“說穿了,的確是這樣。但是,哲學麼,就是不說穿,讓它變得複雜一些,在沒有意義的人生裏麵找意義,或者,賦予沒有意義的人生以意義。”
我發現這個小夥子有些可愛。
“比如說愛情、婚姻?”凱文問道,“結婚是最沒意思的,這隻要看看人類是怎麼處理婚禮的就知道了,隻有最沒意思的東西才要搞得外表看起來特別有意思,所以婚禮一般都搞得特別有意思。”
我說:“倒也不全是這樣。還有一些其他因素要考慮吧?”
“你們男人就喜歡談這些東西,故作高深。生活被你們這麼一聊,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還是談談今晚怎麼過吧?”張曉閩說,“凱文和我要去看電影,現在是電影節,可以看幾部原版片,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