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煤礦作家協會主席、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 劉慶邦
在人們的傳統印象中,陝蒙交界處的榆林地區,是一片由黃土沙漠戈壁交織的貧瘠荒涼之地。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雖然那裏已啟動資源開發,但大致印象也不過如此。前年,我又隨中國作家采風團去那裏,感受卻大為不同,一座現代化的超大型煤礦已投入生產,有國資委投資興建的神華煤業集團,有陝西省煤化集團的煤礦集群,也有外省跨省區建成的大型煤礦,恢弘的氣勢,高產高效的派頭,構成了巨型煤炭工業新基地。然而,由於時間限製,我們在那裏參觀的隻是大型國有煤企,如神華集團下屬的年產千萬噸的大柳塔煤礦。對那裏客觀存在的另一個煤礦類型,即由私人投資興辦的私有煤礦的情況,隻是耳聞罷了。
我是從煤礦走出來的作者,所寫的小說也多為煤礦題材。又在中國煤炭報幹過很多年,對中國煤炭報刊的新聞,對煤炭係統的文學作品總是格外關注。因此,我多年前就知道王成祥是中國煤炭報的記者。經常看他發表在報端的有關煤炭工業的報道,特別是許多有廣泛影響的深度報道,又聽說他已經出版了兩部新聞作品集,便知成祥是一個很有新聞敏感性與政治把握力和透析度的優秀記者。去年,又看到了他發表在《中國作家》上的報告文學《無底的黑洞》,進而感到他的寫作路子已由新聞向文學過渡,而且已經相當成熟,在中國煤炭工業界的諸多記者和作家中,能夠達到這個層次的還不多。邀我寫序,當看到他的長篇報告文學新作《涅槃——沉浮中的陝西煤老板》,聽說這是在半年時間內完成的,而且這是《中國作家》的約稿,心中很是欣喜。
夜闌人靜,喧鬧的京城進入夢鄉,我卻手捧書稿,激情難抑。心情也隨著那一個個“黑金漩渦”翻卷浮沉,驚心動魄,一種新鮮奇異的快感,另一種痛惜和無奈的沉重,矛盾著,撞擊著,更使我心潮難平,思緒萬千。
私營煤礦、煤老板是中國經濟、政治、社會轉型過程中迅速產生的一種具有現階段鮮明時代特征的社會現象。在以國有經濟為主體,私有經濟為補充的大背景下看,私營煤業似乎合法合理,無可厚非。但由於它具有能源開采營銷理念的特殊性,就有了種種爭議和非議。一方麵由於煤老板自身多為農民,文化素質較低的局限,窮極暴富欲望的強烈反彈,借政策浪頭躍龍門和鑽政策空子的心理,就造成了急功近利、肥水快流式的掠奪式開采的無規則市場競爭,不僅使寶貴的煤炭礦產資源受到破壞,也使長期以來占主導地位的國有煤炭企業和煤炭市場受到嚴重衝擊。同時也使當地的生態平衡遭到破壞甚至導致生態災難。但在另一角度看,私營煤業的出現,也確實使部分人致富並帶動激活了周圍相當多的人致富走向小康,也為當地的財政收入,經濟建設注入活力,增強了實力。自然受到當地政府的親睞和保護。這便是小煤窯屢屢禁止不住的原因。它是畸形的,卻又是改革開放市場經濟運行中的一枚過河卒子,一支綻放活力之花,一種客觀存在的生產力。私營煤礦煤老板的現實存在,已不是一般的經濟弊端和問題,而應是我國亟待妥善處理好的巨大矛盾。成祥在書中生動地將這一矛盾透徹的描繪揭示出來,對煤炭產業製定政策,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在王成祥的報告文學裏,煤老板不是一個刻板的貶義詞,而是一群有血有肉的,有情有義的,有七情六欲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一群有開拓精神的致富能人和市場好漢。文盲加法盲可以使他們肆無忌憚、膽大妄為,摸著石頭過河的經濟發展環境又使他們如魚得水、如願以償。暴富後的他們手握財富的不知所措和發自生命本能的揮霍以及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狂妄,暴富後對文化知識的渴求,對真正能躋身文明社會的願望,由於缺乏文化素養鬧出各種令人啼笑皆非的傳奇,遭受市場損失或破產後的彷徨、絕望,手握重金對政府官員擺平式的辦事運作,王成祥都有非常生動、形象、精彩的描寫和透析。對小煤窯老板的感情和人性描寫應是該書的主旨,是全書最動人最具色彩和神韻的精氣神,也是作品獲得成功的關鍵所在。
成祥具有的很強烈的民族責任感,社會責任感,時代責任感,以及很深刻很迫切的憂患意識,他通過這部書強烈的警喻和大聲疾呼:礦產資源不可再生,如此掠奪式的“肥水快流”,還能給後代子孫留些什麼?國家民族還如何實現健康、持續發展並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借陝北當地群眾的話:國家挖,地方政府挖,私營煤窯挖,南方有錢人也來挖,挖光了煤炭,把生態環境完全破壞了,我們還咋樣再在這裏生活!
簡而言之,私營煤礦是中國現階段發展過程中一個令人無奈又無法客服的社會矛盾,要完全處理好解決好,需要全社會自上而下的重視和努力。難能可貴的是王成祥同誌選取最典型區域以大氣恢弘的鋪排,細致入微的描寫,為我們提供了觀察和認識的窗口。是中國煤礦報告文學創作的一個重要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