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
但意猶未盡,所以就又來了這麼一“哭”。
這個題目十分敗興。可一個人想哭總有他的道理。我又何嚐不想寫點“湛藍的天,碧綠的水,歡樂的心”之類的東西……
記得去年在北京的一個什麼會議上,有人倡議搞一套“話說運河”的電視節目。我的感覺是複雜的,亦喜亦憂。喜的是大運河確實值得一“說”,憂的是南運河這一段該怎麼說?
我本滄州人,童年的歡樂,夢想和冒險,往往離不開運河。至今,運河還常常進入我的夢境——那是一條好寬好大的河!
每到夏季,河水大漲,波濤翻滾,站在東岸看不到西岸的景物,不管水性多好的人也不敢輕易下河。河堤上搭滿帳篷,到夜晚桅燈點點,跟天上的銀河相映照。我聽大人們一遍又一遍講述小白龍和王八精的故事,小白龍的頭朝哪裏,那裏就要決口。決口處隻要有個大王八,就不愁堵不上。河水決堤嚇死人,深夜靜下來聽著洶湧的濤聲更嚇人!
大水一退,運河就變得美麗而溫柔了。連我也敢下水洗澡、摸魚、掏螃蟹。中午趁大人睡晌覺的時候還可以遊到對岸去偷西瓜……
運河水又清又甜,澆蘿卜,蘿卜長得個大肉脆,咬一口賽過泊鎮鴨梨。澆白菜,白菜長得半人高。運河兩岸的米格外香,粒格外大,油性格外多。
據傳明朝第十代皇帝朱佑樘的皇後,原是個長著一頭癩瘡的傻丫頭,以後到運河洗澡,不僅治好了癩瘡,也漸漸變得聰明而又美麗了。
孩子們坐在河堤上像看立體電影一般,各種各樣的船,各色各樣的貨物,各色各樣的船家,各種各樣的腔調……
就是這樣一條充滿希望、充滿生機的河,如今徹底幹涸了。從德州到天津幾百公裏長滴水皆無,像華北平原上一條長長的幹裂的傷口,我們可以聽到大地的呻吟!南運河流域的所有生命都受到了嚴重威脅。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呢?
錯誤總是在人類一邊,大自然是無罪的。我懷著迷惑的痛苦的心情為《話說運河》的南運河一段寫了解說詞,題目叫:《南運河的消失》。
但意猶未盡,所以就又來了這麼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