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

許多地區成立了“酒文化協會”,也經常有人舉辦“酒文化研討會”之類的學術活動。酒,太值得研究了!

喝酒必須說話。即所謂“酒一沾唇話就多”。“一壺好酒,三五好友”,喝酒需要“好友”是為了好說話。喝悶酒醉死人,越喝越愁。

最好的下酒菜就是語言。酒之趣在雅,雅就是要說,要唱,吟詩作畫,猜拳行令,或哭或笑,或罵或怨,放鬆,放達,放浪,緩解體內體外的各種緊張。古人雲:“飲酒者,乃學問之事,非飲食之事。”

今人把喝酒劃分為七種境界,主要依據也是喝酒者的語言形態:第一種境界叫“歡歌笑語”,第二種境界叫“甜言蜜語”,往後依次是“花言巧語”,“豪言壯語”,“胡言亂語”,“自言自語”,“不言不語”。最後一種境界顯然是放倒了。

酒是一種神秘的液體,它控製喜歡它的人如魔鬼附體。沒有它人類似乎不能成為社會。喜的時候不可無它,愁的時候也不可無它。慶典不可少了它,祭祀也不能沒有它。它有營養可健身,據說一克酒精可釋放出7000卡熱量,飲酒減肥法頗為新潮。它可開胃,聞酒香饞涎欲滴,饑腸轆轆,食欲大振,君不見善飲者喝多長時間的酒便能吃多長時間的菜,有驚人的酒量必有驚人的菜量。酒可做藥,李時珍說:“酒,天之美祿也,麵曲之酒,少飲則和血行氣、壯神、禦寒、消愁遣興。”酒可出智,李白鬥酒詩百篇自不必提,“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自視,以為神,不可複得也。”酒能壯膽,漢高祖酒後斬白蛇起義,關羽溫酒斬華雄。酒可交友,“酒是萬能膠,越喝越要好”……

現代人更把酒的和種種妙處發揚到淋漓盡致的地步。狠灌酒,多布菜,拂其意,逆其情,多方以強之,百計以苦之,看到對方出醜才算是敬,才算喝好了。

某廠,前幾年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潮流所裹挾,突然陷入一種困境,資金短缺,產品賣不出去,先是職工醫藥費不能報銷,後來連工資也無著落,隻能靠東挪西借。沒有特殊的手段難以把這個工廠救活,廠長是個認真肯幹的人,就是缺少一點“特殊手段”。他有個很大的優點也許是很大的缺點——不能喝酒。在一次全廠職工眼巴巴盼望著能起死回生的訂貨會議上,眼看又要吃零蛋。連廠長本人也恨自己不是騙子,正的不行有邪的也行,隻要能搞到訂貨合同,搞到能救急的錢,他丟人現眼也認了。這時候辦公室管檔案的女幹事自願站了出來,她姿容靚妍,略有緊張加更顯出女性的嫵媚和羞怯,代表廠長到各桌敬酒。一對一,不怕。車輪戰,也不怕。嘴角還始終掛著那嫵媚的怯怯的笑意。她不僅能喝,還很會說,能喝不能說,是瞎喝、白喝、傻喝。男人們叫好,叫絕,心服,口服,眼服。廠長跟在她後麵收獲了一批訂貨合同。工廠突然找到了金娃娃,扭虧為盈。廠長提拔她當了供銷科長。

有人總結出一句話:“女人上陣必有妖法。”她自己則說:“當了科長,把胃交給廠;兩袖清風,一肚子酒精。”3年後她因喝酒過多,嚴重地損傷了肝髒而住進醫院。工廠職工像崇敬一位英雄一樣輪流到醫院去看她。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跟她的工廠有關係的各單位的頭頭也到醫院去看她,並在她的病床前信誓旦旦地表示:決不因她住院就中斷跟她的工廠的合作關係。

頗悲壯。

喝酒成了一種“舍己救人”的壯舉,工作就是喝酒。深受其累的人,編出了逃酒的順口溜兒:“早晨不能喝多,上午還有工作。中午不能喝醉,下午還要開會。晚上不能喝倒,省得老婆吵鬧。”

人類可以搞一個“世界無煙日”,卻不可能搞一個“世界無酒日”。雖然曆史上曾有過幾次禁酒運動,一些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想借助無情的法律手段禁酒,最終也未能把酒禁住,倒是愈禁酒愈多,花色品種愈齊全,乃至出現大量假酒,成為一種社會公害。還不是因為喝酒的人太多,真酒供不應求才會有人造假酒謀利!

許多地區成立了“酒文化協會”,也經常有人舉辦“酒文化研討會”之類的學術活動。酒,太值得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