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選美和四環素牙(1 / 1)

蔣子龍

對小姐隻可遠觀,不可近瞧。近瞧那明顯的外表和內在的缺陷,會讓你產生一種憐憫,一種同情。

1991年天津市舉辦第一屆月季小姐評比,請我做評委,我堅決拒絕了。1993年3月,《特區文學》的主編請我去深圳做東方小姐評選的評委,我又拒絕了。理由很簡單,竊以為這些如火如荼的選美活動大多出於經濟目的,屬於商業活動,勞民傷財。何必去湊這份熱鬧,甚至會挨罵呢?美是一種審視角度,一種感覺,一種自然,一種清靜。熱熱鬧鬧在大庭廣眾之下選而出之的美,必定要有技巧,有表演,有運氣,還有聲、光、電及諸多因素。

這本身似乎就不太美了,至少美得不夠純粹。

自知這觀念失於偏頗,幾近迂腐。好在選美對我來說就像我對選美一樣無足輕重,隨便想想,未加深究,一閃而過。

1993年5月,天津市舉辦第三屆月季花節,同時評選月季小姐,搞得轟轟烈烈。我卻不問不聞。當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時,我仍能保持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選美與自己相距十萬八千裏,對其本質所知甚少,何必操閑心,說閑話。

不知是月季花戲弄我,還是命運戲弄參加選美的小姐,當月季小姐的評選進入決賽的時候,由於一條無法拒絕的原因,我被推到評委席上。擔任評委的還有一個蔣家人,即美國中文電視台總裁蔣天龍,電影導演淩子風,美籍華人靳羽西等。

親身參與一番選美,感慨又不一樣了。

被選出的月季小姐,可能是參賽選手中比較美的,但決不是天津市了美的小姐。當你近距離觀瞧這些小姐的時候,一些優秀者給你的印象才是“還不錯”。決沒有那種美得迫人、美得剝奪了你的想象力的魅力。也許在日常生活中,做為一個普通姑娘被周圍的人認為是很美的。但站在選美的舞台上,人們品評的眼光和標準就不一樣了。征服一兩個或一二十個就可以成為他們眼中的美人,要在大庭廣眾征服千千萬萬個各種各樣的懷有各種不同審美情趣的人就難了。

可見所謂“東方小姐”並非是東方最美的小姐,“美國小姐”也不一定就是美國最美的姑娘,“環球小姐”更不等於是世界第一美人。但這稱號的產生又是公平的。誰如不服氣都可以報名參賽,一決高低。

站在選美台上,以美比美,美中選美,難有完美。每個小姐的缺陷都被人看得非常清楚,選美實際是很殘酷的。

參加選美必須先學會笑。而笑是不可能不露齒的。對女人來說,牙齒是很重要的,古人形容美女是“齒如含貝”,“櫻桃紅綻,玉粳白露”。而我們這些20歲上下的小姐,大多是一口四環素牙——此藥現已淘汰,在她的幼年的時候,此藥正流行,發燒或有炎症,都用此藥救急。此藥的其它副作用自不必說,對牙齒的腐蝕卻是有目共睹的。臉可以用高級化妝品塗白,唇可以抹紅,牙怎麼辦?既不能化妝,又不能掩藏,一張嘴,紅唇黃牙,血唇汙牙。天呀,大煞風景,令人不忍多看。

對小姐隻可遠觀,不可近瞧。近瞧那明顯的外表和內在的缺陷,會讓你產生一種憐憫,一種同情。

選美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就是讓選手們泳裝亮相,展現形體的美。形體很重要,一般的年輕姑娘也不缺乏這方麵的優勢。但這些小姐的形體隻能算得上勻稱,漂亮,沒有個性,千篇一律。更沒有構成形體文化,缺乏內涵,一覽無餘。因之就沒有魅力。正如中國的男性電影演員,不會運用形體語言,缺少形體文化一樣。

盡管如此,展示形體或穿上各種各樣漂亮的衣服表演,是選手們樂意幹的,大體上也都能應酬下來,不會出太大的紕漏。最慘的是當場回答問題,這要表現選手的精神氣質、文化修養、應變能力。沒有太難、太怪、太偏的題目,仍有人說蠢話,說錯話,半天答不上來,或吞吞吐吐,語言無味,東拉西扯,言不及義。更莫提簡練、準確、機智的幽默了。文化素質太差了。由於金錢的力量在幕後導演選美活動,可謂商業搭台,美女唱戲,主題是錢,是商業競爭。在色彩繽紛,煙霧騰騰,以及音響的狂轟濫炸中,選美很容易變為選“繡花枕頭”,重外表輕氣質,重潑俏輕優雅。而這次選美由於有了我這樣一位苛刻的評委,恰恰使兩位內在素質不錯的姑娘沾了光——這件事隻有我最清楚,卻隻能說到這個程度。

這場馬拉鬆式的選美到夜裏12時才結束,小姐們有的高興,有的沮喪。我相信她們中的成功者也未必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能成功,失敗者也不一定知道自己敗在哪裏。商界的大亨們以及領導人上台為獲勝的小姐發獎,大廳裏卻已空空蕩蕩,隻有他們自己的笑容相互陪襯。

我已經不勝其苦,不勝其煩,逃跑似地離開體育館。回家後記下這篇短文。此文發表後就不會再有人請我當選美的評委了,惟願如此,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