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再浪漫的酒神(1 / 2)

蔣子龍

酒來則智去——過不在酒而在人。因此有必要提出一個問題:什麼樣的人才配享受酒的美妙,才能夠享受酒的美妙?

自古酒是和雅,和趣,和美妙,和浪漫,總之是和文化聯係在一起的:“造飲輒盡,期在必醉”的陶淵明,終日迷戀酒醉中的世界,“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嗜酒如命的白居易高唱:“身後金星掛北鬥,不如生前一杯酒”,“麵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時勝醒時”。

唐代大書法家,人稱“草聖”的“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李白是“鬥酒詩百篇”的“酒仙”——發明這一封號的杜甫本人,也是地道的“高陽酒徒”。

還有“酒龍”蔡邕,“酒虎”謝靈運,“醉翁”歐陽修,一醉3年醒後和杜康成仙而去的劉伶,等等,哪一個不是大才子!

“以水為形,以火為性”的酒,真是妙物,沒有它似乎曆史會變得乏味,文化會變得單調,世界會變得蒼白。

然而,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備享受酒之快樂的人格力量。尤其是現代人,迷上杯中物之後,成龍成虎成仙的不多,成鬼的不少。

他,是個搞美術的,不能說沒有才華。若全無才華當年就考不上美術學院,也發表過一些作品。有一份清閑的令人羨慕的工作,大部分時間可以不坐班。還有一個在外人看來非常美滿的家庭。妻子漂亮能幹,工作也好,家是她管,孩子是她帶,裏裏外外一切操心的事她全都包了。如此一來,他成了活神仙——知足常樂。又沒有太大的事業心,不想在繪畫上搞出什麼大的名堂。因此,他有充裕的時間以酒為伴。

開始由每天1次、2次,後來變成無場次。別人邀他隨叫隨到,他對別人以酒代茶。沒有酒友便自斟自飲,自哄自樂,照樣眉飛色舞。

開始在量上還有所限製,2兩,半斤,後來以喝足為樂。每喝必醉,十醉九吐,情態張狂,瘋話連篇。

酒泡出了他性格中最脆弱最卑瑣的一麵。

他是個獨生子。獨生子可能有許多優點。如果沒有分量的優點,當初他妻子也不會愛上他。

現在有酒精壯膽,優點可以不要,缺點任其膨脹擴散。對家庭、對別人,沒有責任感,隻要自己痛快就行。家裏的事橫草不拿,豎草不拾,油瓶倒了不扶。自私,任性,更缺乏一個純粹的男人所應有的正直、自信、堅強和自製力。時間長了,讓妻子還尊敬他什麼呢?什麼也不能依靠他。他不像個丈夫,像個永遠長不大的不爭氣的浪蕩子。

每天伺候一個醉鬼是很髒、很累和很惡心的事。容易厭煩和疲倦是很自然的。

酒是香的。煙嗎,據喜歡它的人說也是香的。這兩種香的東西到他腸胃裏轉了一遭再噴出來,就其臭無比。偏偏他又不太自重,床上、地毯上、沙發上、桌子上,隨處亂吐。不僅經常製造滿屋汙穢,衝天惡臭,還同時伴以胡說八道,胡攪蠻纏,摔摔打打。妻子不可能不說他,不管他,他便借著酒力大耍酒瘋。

過日子是很實際的。作為妻子得有多大的忍耐力,才能長期經受得住這種惡臭、惡語、惡纏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