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個世界上,關懷是最有力量的,時時關懷四周的人與事,不止能激起別人的力量,也能鞭策自己不致墮落,我當學生的時候正像你一樣,是被一位真正關心我的老師救起來的……”
後來我聽到王雨蒼老師過世的消息,就像失去了最親愛的人一樣。他給我的啟示是深刻而長久的,這麼多年來,我能時刻關懷周遭的人與事,並且同情那些最頑劣、最可憐、最卑下、最被社會不容的人,是我時常記得老師說的:“在這個世界上,關懷是最有力量的。”
王雨蒼老師和鄭人貴老師分別代表了好老師兩種極端的典型,一個是無限的慈悲,把人從深穀裏拉拔起來;一個是極端的嚴厲,把人逼到死地激起前衝的力量。雖然他們的方法不同,我相信他們都有強烈的愛,才會表現那麼特別的麵目。
這使我想起中國禪宗裏,禪師啟示弟子的方法,大凡好的禪師都不是平平常常,不冷不熱,而是有強烈的風格,一種是慈悲的,在生活的細節裏找智慧來教化弟子,使弟子在如沐春風中得到開悟,這是偉大的身教,使學生在無形中找到自己的思想和道路。
偉大慈悲的禪師是超越了知識教化的理解,直接進入實踐的層次。我們來看這兩個例子:白居易問杭州鳥窠道林禪師:“如何是佛法大意?”
禪師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白居易奇怪地說:“這3歲的小孩子也會說。”
禪師說:“3歲孩兒雖道得,80老人行不得。”
另一個故事是有源律師問越州大珠慧海禪師:“和尚修道還用功否?”
師曰:“用功。”
曰:“如何用功?”
師曰:“饑來吃飯,困來即眠。”
曰:“一般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
師曰:“不同。”
曰:“何故不同?”
師曰:“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需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
禪師如此,任何好的老師也無不如此,其實大家心裏都知道好老師的標準,隻是不肯或不能依照這個標準去實踐罷了,這就是身教。
但還有一種好的禪師是不用身教的,他們用極端嚴厲的方法來逼迫弟子,讓弟子回到最原始的自我,激發出非凡的潛力,所以中國禪宗的傳統裏有許多棒喝、叱吒的故事,馬祖在對待弟子百丈懷海的問題時,曾大喝一聲,使懷海禪師耳聾三日。
最有名的慣用呼喝的禪師是臨濟義玄,由於他時常對弟子大聲喝叱,使許多弟子懷疑他的慈悲,但他確是一個好的老師,他曾解釋自己喝的作用:“我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意即斬斷煩惱,智慧生起);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意即鎮懾學生心神,阻住情解);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考驗學生的功夫深淺);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轉移學生的迷執)。”
但是像臨濟這麼嚴厲的禪師,他的師父黃檗禪師比他更嚴厲,他做黃檗的弟子3年才去問法。
他去問法:“如何是佛法大意?”
聲未絕,黃檗便打。
師又問,黃檗又打,如是3度發問,3度被打,總共被打60棒。
後來臨濟開悟,就繼承了老師的風格。
黃檗和臨濟都是偉大的教禪的老師,有時他們的愛與慈悲是用棒子和喝叱來表現,並且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曆史上最有名的棒喝是高峰禪師和弟子了義禪師的故事。
宋朝的了義禪師,17歲時去謁高峰禪師,高峰叫他參“萬法歸一”這句話,有一天他見到鬆上墜雪,就寫了一首偈呈給高峰,受高峰一頓痛棒,打得墜下數丈深的懸崖,重傷,7日未死,突然大悟,大呼:“老和尚,今日瞞不得我也!”高峰給他印可,為他落發。他寫了一首偈:大地山河一片雪,太陽一出便無蹤;
自此不疑諸佛性,更無南北與西東。
可見嚴厲的棒喝,有時在教育的效用上並不遜於耐心與慈悲。
當我們讀到偉大的禪師啟悟弟子千奇百怪的方法,使我們更能進入教育的本質,這本質不在於嚴厲或慈和,而在於有沒有真正的愛與智慧,來開發那些幼小的心靈,使他們進入更廣大的世界。
從佛教的觀點,老師與弟子也是從累世深刻的緣分來的,在禪錄《古尊宿語錄》中記載,文殊菩薩曾經是毗婆屍佛、屍棄佛、毗舍浮佛、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牟尼佛等七位佛陀的老師,可是在七佛成佛時,他又成為七佛的弟子。
有一位和尚問希遷禪師:“文殊是七佛師,文殊有師否?”
禪師回答:“文殊遇緣則有師。”
在我們的生命過程裏,要遇到幾位能啟發我們的老師,是不容易的,需要深厚的宿緣。
回想起我在高中時代與老師間的緣份,我懷念最慈悲悲的王雨蒼先生,也懷念那最嚴厲的鄭人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