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葭一夜就愁白了頭啦。
但是,啊!我筆底所撇的隻是一堆亂草,毫無遒勁之致。而蘆穗則是硬挺挺的像柄掃帚,更不消說有在西風裏偃俯的樣子。我生氣了,我擲下筆,撕碎了紙,潑翻了花青,我感到一陣悲哀。我抱怨天賦我的這雙笨拙的手。不然,生活便增添了多少的點綴呢!
但是幻想並不能消滅。昨晚,友人持來一枝蘆花,插在我的花瓶裏——這瓶裏從來不曾插過什麼花——說,“送你一個秋”。真的,當燈光把蘆花的放大映的壁上,現出幢幢的黑影來時,我感到四壁皆秋了。夜裏,我夢見蘆花搖落了一床,像童話中的公主,睡在厚厚的天鵝絨的茵褥上,我是睡在蘆花的茵褥上,綿軟而舒適,並且還聞著新刈的幹草的香。我很滿意,但是仍然輾轉睡不著,似乎有一顆幻想的豆大的東西透過厚軟的褥子抵住我的脊心……
“那你是一位真正的皇子了……”
我又繼續著晚秋的夢……這回我是到我所熟識的溪畔來了。仍是夜裏,頭上的天好像穿了許多小孔的藍水晶的蓋,漏下粒粒的小星,溪中時顯出的是藍水晶的底,鋪滿了粒粒的小星,而我卻在這底和蓋的中間,好像嵌在水晶球裏的人物。我疑心腳步重點便會把它蹴破了,所以我便靜靜地望著,靜靜地聽,聽啊,誰在吹起蘆荻來了:一枝小蘆荻,采自溪之濱,
溪水清且漣,
獲韻淒複清。
一枝小蘆荻,
長自溪之濱。
吹起小蘆荻,
能使百草驚,
宿鳥為我啼,
流水為我吟,
吹起小蘆荻,
萬籟齊和應。
深夜漫行者,
聞吾蘆荻聲,
若明又若暗,
或遠又或近。
深夜漫行者,
隨我荻聲行,
一枝小蘆荻,
采自溪之濱。
……
我的眼光隨著歌聲望去。心想,“誰在吹這蘆荻呢?”但是星光底下甚為朦朧。我從縱橫交錯的葉底望去,仿佛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靠坐在蘆葉編成的吊床上隨風搖擺著身軀哩。這是旅人的女水妖還是像我一樣的秋的禮讚者呢?我想。我試“阿哈!”哈咳一聲驚地一驚,人影消失了。睜眼一看,乃是一片蘆花!我惘然。我悟及我所聽到的是我從前哼過的一隻短歌,是孩子們唱的短歌,適才不留神間脫口而出了。我怔著。若不是天空一聲嘹亮的唳聲喚回我的意識,大約還呆在那裏,對蘆花作一番惆悵!
“我倒樂意聽你的無稽之夢,不過讓我提起一句古話:說‘癡人……’什麼的啊!你皺起眉頭來麼?”
我也不難告訴你一些不是夢的東西。但是你相信那些都是真實的麼?我想起了一個故事,說從前有一個義人孝子,父兄因讒被殺,好容易隻身逃出虎口,走到一條白茫茫的溪邊,竟無舟可渡!“天哪!”正自絕望著,忽然款乃一聲,蘆花裏掉出一葉輕舟,唱:“我頗熟知這個故事,並因此我不喜歡義士一類的人,為了他的猜疑以致正直的漁夫自沉於江了。不過這和我們所談的殊無關連。風勁了,倘不想睡,你得多添一件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