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塞爾?培柯

隻要我感到厭倦起來,我就知道我快要慍怒了。我討厭一月,也討厭二月總是年複一年地跟著一月,就像饑荒與瘟疫跟隨戰爭似的。

每隔幾個月,我就會一肚子不高興。我賭氣,為期並不太久,我隻要每年能有兩三次連續三天的機會讓我發發脾氣,其他的時候生活就會好過些。在那三天裏,我總是板著臉不肯笑。

在那三天裏,要是有人跟我打招呼說:“你好嗎?”我會回答說:“不好。”如果有人說:“找個時間一起吃中午飯好嗎?”我會說:“何必!”如果電話鈴響起,對方說:“請等一等,好嗎?C先生要找你。”我會說:“我不要跟他說話。”隨即把電話掛上。

這樣,似乎對我的生活是有益的調劑。

經過三天說老實話之後,我便可以再度投入社交說假話,假裝自己興高采烈,假裝不知道對我說“找個時間一起吃中飯”的人是在敷衍我而已,收藏起我對C先生的妒忌。

可是,真莫名其妙,有些人偏不肯和別人發脾氣。上個月我想發泄積慍時,就不斷受到愛管閑事的人的糾纏。

“笑一笑吧,”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別愁眉苦臉。難道你不知道光是活著已經很美妙嗎?”在你脾氣壞透了的時候,問這樣的問題實在是荒謬之至。當然,如果拿反麵的情況來比較,那麼光是活在人世就已經很美妙。可是,如果不必笑和展露歡顏來使別人知道你慶幸不死,那豈不是更美妙嗎?

可是,辦不到,每逢我咆哮說“這星期我發脾氣發得很痛快,我厭倦了笑,尤其是討厭那些掌握原子彈的政客的笑容”時,許多人聽了為之愕然。

隻要我感到厭倦起來,我就知道我快要慍怒了。我討厭一月,也討厭二月總是年複一年地跟著一月,就像饑荒與瘟疫跟隨戰爭似的。我討厭足球,討厭籃球,討厭棒球。我尤其討厭那些不肯讓我討厭的人,他們總是要我笑一笑,露出歡顏。我討厭一切,卻非常喜歡這種厭倦感。

現在我們肯容忍的事情,列出來真令人吃驚。我們容忍猥褻的電影,容忍完全乏味的笑話,以及容忍黃金時間的電視節目。我們既肯容忍這一切而仍能保持歡顏,那為什麼不能容忍一個隻希望三天不笑的人?難道我們大家都怕它會傳染嗎?

不錯,如果人人都在三天中同時慍怒,後果的確堪虞。因此,慍怒的人一經被人發現,立刻便會受到快樂巡邏隊的騷擾,唯恐他會把營造滿足氣氛的密謀整個拖垮。

我個人的脾氣已在數星期前發完了。現在我好嗎?很好。找個時間一起吃中午飯嗎?好,就這一兩天吧。C先生要和我通話嗎?好吧,他是個混蛋,但也不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