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如今同學會已然成為了炫耀會。
在社會上混出個人樣的,尤其是以前在班裏地位低的那類人,開豪車、戴名表、穿名牌,樂此不疲地參加同學會。而那些混得不怎麼樣的,尤其是曾經的班幹部,則使盡渾身解數,找各種借口推辭同學會的邀請。
但往往在你千方百計想要避開老同學的時候,世界卻總是顯得那麼狹小。
看著人群中那熟悉的背影,作為“敗者組”,你是會狼狽地轉身離開?
還是會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一聲
——好久不見
雨水任性地敲打著雨棚,伴隨著這毫無規律的敲擊聲,我睜開了眼。腦袋裏空蕩蕩的,我試圖在腦中尋找線索,但關於昨天的畫麵並沒有如預期般浮現。看著老舊且帶有裂紋的天花板,全世界隻剩下了疲倦。我翻了個身,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啊……即使想不起昨天的事,我也依然能準確地知道自己的窘境——我,失業了。
就在我想要長歎一口氣的時候,歡快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的,人在任何時候都會想要調劑品,比如薯條蘸點番茄醬,壽司加點小芥末。幸福就是主的是薯條,輔的是番茄醬。而不幸則是主的是芥末,輔的是壽司。此時,學了二十多年的髒話在胸中翻騰,抱著罵死這死騙子的決心,我接起了手機。
“中國郵政提醒您,您有一份未簽收的包裹,人工服務請撥9。”
不幸就是當你已經備足了彈藥,想用華麗的16連擊噴騙子的時候,發現對方是人工語音。
我長歎了一口氣。值得慶幸的是,雖然中間隔了個欺詐電話,但這口悶氣還是敬業地離開了我的胸腔。人生又一次感覺到少了點什麼,當然,我指的不是悶氣。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又歡快了。
“怎麼?我的包裹裏查到什麼違禁物品了?”
本想氣勢洶洶的,結果由於剛睡醒,聲音有些低沉且沙啞。
“違禁物品?哇哦!難道是傳說中的聖劍エクスカリバー(誓約之劍)?”
電話那頭傳來了胖次的聲音。
我頓時感到一陣羞澀,甚至想要掛斷電話找我的回籠覺一起玩耍。
“沒,沒什麼。”我撓了撓臉,“剛才接了一個詐騙電話,我還以為又來了呢。”
這下,我可算是真的醒了。
“哦,你說那個啊。平均兩天一個,都是虛擬號碼,屏蔽了也沒用呢。”
胖次就像貓看見了狗尾巴草一般直撲話茬,我幸運地躲過了一劫。
“不過你接電話之前就不看下來電顯示嗎?萬一是個妹子,被你嚇哭了怎麼辦?”
妹子?我努力地在腦海裏搜索“妹子”這個關鍵詞。第一批浮現的全是二次元萌妹子,第二批浮現的是同學和同事,第三批浮現的是三次元女明星,比如**女優什麼的。胖次,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嗎?我單手握住臉。這幾年總是徘徊在平日加班和雙休日加班中,完全忘記了這一茬。我的異性緣,你到底在哪裏。想到這裏,我腦中突然拂過桜噘嘴的表情。是,是,你是妹子。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慢慢從自我否定的邊緣走了回來。
“で(然後呢),什麼事?”我揉著眼睛說道。
“崎ちゃん、遊ぼう。(崎醬,出來玩吧。)”
想象著電話那頭的胖次中二滿開的樣子,我終於笑了。雖然沒有笑著醒來,但我醒來後笑了。這是自成了上班族以來的第一個清晨的微笑。看著我現在的狀態,很難想象就在半個月前的這個時候,我正焦急地邊刷牙邊用涼水努力糾正頭發的站姿。更難以想象一周中的三四天,我都滿懷糾結地關門下樓。關於到底是冒著遲到的風險在家留下“黃金”,還是冒著半路失守的風險去公司“產蛋”,用莎士比亞的話來說“這是一個問題”。再轉眼看現在,何止是不用糾結,若要報複過去那些被剝削的日子,我甚至可以用我的臀部和馬桶蓋子親密接觸一個小時。感受著它慢慢升溫,逐步與我融為一體,感受調皮的水珠濺在臀部上的涼爽。
口袋裝得太滿偶爾也會丟失些什麼,理所當然的充實生活又何嚐沒讓我們在忙碌中丟失些什麼呢?被忙碌清理出口袋的玻璃彈珠,曾幾何時也是我們的快樂源泉。當上班族把那些認為不重要的玻璃彈珠隨手丟棄的時候,像胖次這樣的NEET卻依然將其緊緊握在手心,每每打開手掌便露出幸福的微笑。
岡崎智代,我的網名。源於key社的作品《clannad》中,智代after的路線。男主名叫岡崎朋也,女主名叫阪上智代,最後兩人成婚,所以阪上也就成了舊姓,女隨男姓岡崎。充滿愛意的網名,不是嗎?不過話說回來,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的命名品味還是沒變。刷著牙,我想起了被自己命名為“桜”的可愛女人。至於“崎ちゃん”,雖然被一個100kg的男人這麼稱呼略感尷尬,但總覺得吐槽我就輸了,所以忍著吧。
當我刷到第二排牙齒的時候,原本模糊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迷霧繚繞,如履仙境,五味香料撲麵而來。我摘下眼鏡,用紙巾擦幹上麵的水霧,緊接著慌忙地戴上這心靈的窗戶。簡單來說,我是一個離開眼鏡就沒法生活的人,“勤奮”加“天賦”讓我的近視達到了800度的境界。脫下眼鏡,我會很沒有安全感,會因為看不清這世界而感到焦慮,尤其是在別人能看清我的情況下。
大家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吃著火鍋聊著天,而我卻在為回家後如何給衣服除味操心。要不然還是噴點冰檸檬水吧,襯衫洗了還得燙,況且又不髒。在其他人看來,不合群的我會不會特別顯眼呢?我望向四周的嘈雜,那些人不是沉浸在美食裏,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壓根就沒人注意到我。是的,即使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大家也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說著隻有自己才感興趣的事。聽厭了對方聊的話題就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或者手機上。一個,兩個,又有兩個人開始翻弄手機了。我想,鍋裏的肉煮熟前他是不會放下手機的,畢竟一旦放下手機又會被誰纏著說一些不感興趣的事。
那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出來聚餐呢?
在座的都是被公司裁員的同事,所以表麵上我們是同病相憐的夥伴。我想這應該是主要原因吧。當然,也不排除有誰想吃一頓火鍋卻找不到願意一起買單的人,此時恰巧手機響了等等,類似這樣的情況。那我呢?我為什麼會來呢?回想起前一天晚上接到電話前的心情,可能我隻是不願承認自己沒有朋友吧。幼兒園、小學、中學、高中、大學,畢業了入學,入學了又畢業,一直以來都過得匆忙。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連同學會都沒怎麼參加過。還真的是:畢業了,我們一起說分手。
“你看,新出的卡片遊戲。”
可能是坐他左邊的人實在太能折騰,讓人根本插不上話,所以他把狩獵對象換作了我。對於一個你沒有聽說過,並且不感興趣的遊戲,該怎麼和人展開話題呢?有人把這稱作為社交能力,而在我看來這更像是解題的公式。故事背景、製作商、玩點及收費模式,問了這些基本問題後,我還不忘了表示自己很想見識一下他引以為傲的收藏卡。如果不是為了炫耀,誰會沒事拿個手機遊戲在你麵前晃悠?
就在我忙於應付他的時間裏,火鍋材料已經所剩無幾了。想吃的吃飽了,想說的也說累了,大家都低頭玩起了手機,除了我。在其他人看來,不合群的我會不會特別顯眼呢?我再一次環顧嘈雜的四周。他們的入戲程度令人驚訝,我想如果不灑點水或者響個警鈴,即便是著了火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吧,更別說我了。
“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組織者首先打破了局麵,大家都紛紛點頭。
“服務員,買單。”
走在回家的路上,機動車道不時向我扇來熱浪。衣服上、頭發上的香料味彌漫在五月的夜色中,讓我有些心煩。吃了頓莫名其妙的散夥飯,沒說上一句自己想說的話,也沒聽到一句自己想聽的話。我用手指敲了敲手機屏幕,都怪你。我停下了腳步,仰望夜空,說好的畢業就入學呢?
想到這裏我又歎了一口氣。今天,這群老同事也已然成了“畢業紀念冊”裏的人了。他們也會像老同學一樣,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刷完牙,我將晾在窗外的襯衫收進來聞了聞,火鍋的餘味就像我過去的人際關係一樣,消失得不留痕跡。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穿上了它。
“找工作?”見我正要穿鞋出門,母親用略帶期待的口吻說。
“嗯……”
我含糊其辭,匆匆出門了。
母親並沒有察覺到我內心的變化,這個不為她所惦記的小挫折讓我開始反思,讓我想要尋找匆匆走來而遺失在路上的美好。如果當初不是光忙著備考,多交點朋友就好了。如果當初不是光忙著工作,抽點時間參加同學會就好了。但是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可能我隻是需要一些時間來平複自己的情緒。可能隻是上天心疼我這幾年太累,要求我好好休息一下。
就像夢境預示的那樣,很快我又來到了這裏。我站在胖次所住的居民樓前,抬頭望著四樓的窗戶。
“你找誰啊?”樓梯上下來一位阿姨問道。
“四樓的……”
“哦,你是他同學啊?”阿姨打斷了我的話,皺著眉說:“你去勸勸他,讓他早點去上班,別整天沒事待在家裏。晚上也不睡覺,我住他樓下活受罪。”
“嗯……”
我敷衍著她,匆匆上樓去了。
想起剛才那一幕,站在胖次門前的我有些猶豫。一個小時前,胖次在電話裏的措詞和語氣表現得如此自然,以至於讓我幾乎忘了我們才見過兩次麵。麵對這麼一個半生不熟的人,敲開房門之後我該怎麼開場呢?一股不知所措的焦慮感湧上心頭,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到是否就這麼轉身下樓,然後直接回家。這樣是不是就能避開眼前的問題?有多少人曾希望,當自己駐足不前的時候,能有個人在身後推自己一把呢?至少,除了站在樓頂或者懸崖斷壁的時候,我都是這麼希望的。如期所至,背後傳來了“沙沙”聲。我回過頭去,正巧和剛才那位下樓的阿姨對上眼。她正站在三樓和四樓中間的平台上整理廢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