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濃得化不開”(新加坡)(2 / 2)

“還漏了一點小小的卻也不可少的點綴,她一隻手腕上還帶著一小隻金環哪。”廉楓上樓進了房還是盡轉著這絕妙的詩題——色香味俱全的奶油朱古律,耐宿兒老牌,兩個辨士一厚塊,拿銅子往軋縫裏放,一,二,再拉那鐵環,喂,一塊印金字紅紙包的耐宿兒奶油朱古律。

可口!最早黑人上畫的怕是孟內那張奧林比亞吧,有心機的畫家,廉楓躺在床上在腦筋裏翻著近代的畫史。有心機有膽識的畫家,他不但敢用黑,而且敢用黑來襯托黑,唉,那斜躺著的奧林比亞不是鬢上也插著一朵花嗎?底下的那位很有點像奧林比亞的抄本,就是白的變黑了。但最早對朱古律的肉色表示敬意的可還得讓還高根,對了,就是那味兒,濃得化不開,他為人間,發見了朱古律皮肉的色香味,他那本Noa,Noa是二十世紀的“新生命”——到半開化,全野蠻的風土間去發見文化的本真,開辟文藝的新感覺……

但底下那位朱古律姑娘倒是作什麼的?作什麼的,傻子!她是一個人道主義者,一筏普濟的慈航,他是賑災的特派員,她是來慰借旅人的幽獨的。可惜不曾看清她的眉目,望去隻覺得濃,濃得化不開,誰知道她眉清還是目秀。眉清目秀!思想落後!唯美派的新字典上沒有這類腐敗的字眼。且不管她眉目,她那姿態確是動人,怯憐憐的,簡直是秀麗,衣服也剪裁得好,一頭蓬鬆的烏霞就耐人尋味。“好花兒出至在僻島上!”廉楓閉著眼又哼上了。……

“誰?”悉率的門響將他從床上驚跳了起來,門慢慢的自己開著,廉楓的眼前一亮,紅的!一朵花!是她!進來了!這怎麼好!鎮定,傻子,這怕什麼?

她果然進來了,紅的,蜜的,烏的,金的,朱古律,耐宿兒,奶油,全進來了。你不許我進來嗎?朱古律笑口的低聲的唱著,反手關上了門。這回眉目認得清楚了。清秀,秀麗,韶麗;不成,實在得另翻一本字典,可是“妖豔”,總合得上。廉楓迷胡的腦筋裏掛上了“妖”

“豔”兩個大字。朱古律姑娘也不等請,已經自己坐上了廉楓的床沿。你倒像是怕我似的,我又不是馬來半島上的老虎!朱古律的濃重的色濃重的香團團圍裹住了半心跳的旅客。濃得化不開!李鳳姐,李鳳姐,這不是你要的好花兒自己來了!籠著金環的一隻手腕放上了他的身,紫薑的一隻小手把住了他的手。廉楓從沒有知道他自己的手有那樣的白。“等你家哥哥回來”……廉楓覺得他自己變了驟雨下的小草,不知道是好過,也不知道是難受。湖心亭上那一餅子黑影。大自然的創作欲。你不愛我嗎?朱古律的聲音也動人——脆,幽,媚。一隻青蛙跳進了池潭,撲崔!獵夫該從林子裏跑出來了吧?你不愛我嗎?我知道你愛,方才你在樓梯邊看我我就知道,對不對親孩子?紫薑辣上了他的麵龐,救駕!快辣上他的口唇了。可憐的孩子,一個人住著也不嫌冷清,你瞧,這胖胖的荷蘭老婆都讓你抱癟了,你不害臊嗎?廉楓一看果然那荷蘭老婆讓他給擠扁了,他不由的覺得臉有些發燒。我來做你的老婆好不好?朱古律的烏雲都蓋下來了。“有孤王……”使不得。朱古律,蓋蘇文,青麵獠牙的……“幹米一家的姑母”,血盆的大口,高聳的顴骨,狼嗥的笑響……鞭打,針刺,腳踢——喜色,呸,見鬼!唷,悶死了,不好,茶房!

廉楓想叫可是嚷不出,身上油油的覺得全是汗。醒了醒了,可了不得,這心跳得多厲害。荷蘭老婆活該遭劫,夾成了一個破爛的葫蘆。廉楓覺得口裏直發膩,紫薑,朱古律,也不知是什麼。濃得化不開。

十七年一日

寫於1928年11月,選自《輪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