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回複原來,隻指心的情境(state)而說,心的內容(content)經過這番考索,添了一個新觀念,當然比原來豐富了些。但是我們千辛萬苦的新發現,常常給我們一種似曾相識,舊物重逢的印象。我們發現了以後,忍不住驚歎說:“原來不過如此!”巴斯楷爾的詭論:“假使你沒有找到我,你決不肯來找我”(Tu ne me chercherais pas si tu ne m"avais pas deja trouve),就指此而言。據研究思維心理者的解釋,這個結論在被發現之先,早在我們的潛意識裏醞釀盤旋,所以到最後心力圓滿,豁然開朗,好比果子成熟,跟我們不陌生了。這種認新為舊的錯覺,據我所知,柏拉圖掂出最多;他在對話Meno一篇裏把學算學來說明人類的知新其實是憶舊(Anamnesis)。哲學家和文學家自述經驗,也有同樣的記載。各舉一例,以概其餘。方德耐爾(Fon-tenelle)皇家學院史序說,真理在人心裏現露的時候,寫寫意意地來;雖然我們第一次知道它,倒好像不過記起了舊事(s"ensouvenir)。濟慈在1818年2月7日給仄勒(Taylor)的信裏說,好詩句仿佛是回憶的舊詩(appear almost as remem-brance)
。至於神秘的宗教經驗裏“如獲舊物”的例子(譬如《五燈會元》卷20《善悟》一則),更不用說。
照此看來,“回家”這個比喻,不失為貼切。但無論如何貼切,比喻隻是比喻。思想家的危險就是給比喻誘惑得忘記了被比喻的原物,把比喻上生發出來的理論認為適用於被比喻的原物。這等於犯了禪宗所反複警告的“認權作實”,“死在句下”,或方法論者所戒忌的把“假如”認為“真如”(參觀Vaihinger:Philosophie des Als ob 第7第8合版220至226頁“論每一思想的生命有3階段”)。許多思想係統實際都建立在比喻上麵,例如《中庸》的“中”,潛意識的“潛”等等。假使我們從修詞學的立場研究這些比喻的確切性,也許對思辯有些小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