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做好了飯,師徒三人吃完,鬼穀子點燃香,對著北鬥七星,在羊皮上燙出一個個印子。有的時候仿佛忘記了什麼,就用一個尺子模樣的東西朝天上比劃一下,拿璿璣對照,找準了位置接著點。

蘇秦和張儀怎麼也看不明白,卻好像又十分明白。師父在做星圖這是毫無疑問的,隻是天上星星多的數不過來,怎麼畫呢?張儀忍不住問過幾次,師父不回答,二人也隻好作罷,隻是照著師父的吩咐做罷了。

鬼穀子花了很長時間才完事,張儀和蘇秦已經困得不行。鬼穀子一擺手,二人仿佛遇到大赦般鑽進屋子睡去了。

第二天蘇秦醒來,發現師父和張儀仍然酣睡,心想:師父累了一夜,照常來說還得熬五六天,應該多睡一會兒。師弟幹活勤快,比自己勞累,也應該多睡一會兒。昨天師父不是讓給胡大哥送錢嗎?蘇秦看了看外麵,晴朗得很,那就現在去吧。

蘇秦就拿了錢,輕輕地掩上門,往東走了一頓飯時間,隻見地勢陡然而下,一股陰冷的風漸漸觸及自己的皮膚。草色越來越深,蘇秦知道,那便是那條有名的穀地了。在這一段地方,穀地成一個長緩的V形,非常寬,並不是很深,深的地方在西邊,並且越走越深,越走越長,寬窄不一。窄的地方人需要側身而行,抬頭便是一線天;寬的地方從這邊爬到那邊就需要半天時間。帶了足夠的幹糧,如果一直往西走,走一個月也到不了頭,等順著走到深山裏,人煙絕跡,最有膽識的人都隻能順道而回。

關於這穀,有很多傳說。有人說,在深不可測的地方通著一個湖底,裏麵的龍經常下來休息,那呼嚕聲比老虎吼叫都要響亮十幾倍;也有人說,在裏麵的石壁上見到過棺材,有陰森森的大洞,雪人就住在裏麵,一次他牽著牛遇見了幾丈高的毛人,一巴掌把自己的牛拍死了;還有人說,在天氣陰沉的時候從穀裏傳來過戰馬嘶鳴聲刀槍交接聲——這些年各國打仗死的人都從這裏到陰曹地府,路上碰見了又打起來了啊……這地方便是有名的鬼穀。

蘇秦走到穀底,往西邊望去,一條越來越窄的線通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直與那仿佛天邊的山連著,極目所見是針眼大小的黑影。他的心裏忽然猛烈地跳動起來,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十分安分的人,沒跟師父習學的時候跟爹娘吃糠咽菜,到打仗的時候或者是災年,就連續好幾個月要飯吃,他也沒什麼話說。但也有很多時候,尤其是從一些富麗堂皇的夢中驚醒的時候,他就有一種拚命衝破一些東西的欲望。到底需要衝破什麼?不知道。師父從沒給自己定過性,他也是不知道吧!或者是自己本來就難以定性。

可這的確是非常實在的衝動啊,那個幽深的、十分凶險的大峽穀的盡頭,到底是什麼?

蘇秦的腳步不自覺地開始移動,一步、兩步、三步……當他抬頭看不到穀外時,一下子站定,想了想便飛快地往回奔跑。向上爬的時候,他看到一棵小樹上纏著整個的蛇蛻,他停下來小心翼翼取下纏好,放到袖子中,深吸一口氣又接著跑。到了茅草屋,蘇秦輕輕打開門,將蛇蛻放到一個泥塑的小罐裏——師父配藥的時候用過蛇蛻做引,他感覺這應該是有用的藥材。然後,蘇秦到柴房裏取過砍柴的長刀,又往穀地裏走去,剛才他是為了給屠戶錢才往東的,現在他打消了這個念頭,過幾天不遲,如果朝南走,隻要趟過溪水,一頓飯的功夫同樣就到了那穀地了,此處應該深一點,的確是的,但是並沒有到無法下腳的地步。蘇秦很容易地從上麵走到穀地,他穩了穩身子,咽了口唾沫重新開始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蘇秦的腳下已經由碎石塊變成了沙狀石,這肯定是水越衝力道越大造成的。按說此時多雨的季節,一般的小河道早就滿水了,可這兒絲毫看不到水的痕跡。

蘇秦十分奇怪,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他感覺實在太累了,而腳下的路,所謂的穀底,除了石塊的大小,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他有些喪氣,在穀底裏跋涉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同時他又帶有幾分喜悅,這喜悅淡淡的,卻是確實存在的。跟集市上的人討價還價、跟在母親的後麵去要飯、正襟危坐聆聽師父的教誨,這些體驗在此時都仿佛微不足道了,蘇秦心中泛起一陣陣激情。有那麼片刻,他竟然想要用自己的所有去將這條鬼穀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