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是廉價的塑料材質。他抖下外套,包住右拳,一拳便將窗戶擊裂,再加上兩拳,窗戶便徹底脫落。外麵隱約的遊戲音響中響起了警報聲,或許是因為窗戶破碎,也或許是先前那女孩拉響。
凱斯轉過身,穿上外套,拉開眼鏡蛇的槍栓。
在緊閉的房門之後,他默默期望跟蹤者會以為自己已從另外那扇搖搖欲墜的門裏逃走。脈搏的震動透過彈簧槍膛放大,眼鏡蛇的青銅尖角微微震動。
什麼也沒有發生。他隻聽見起伏的警報,遊戲裏的巨響,和自己沉重的心跳。恐懼在這刻襲來,如同被遺忘的老友。不再是藥力下冰冷敏捷的疑懼,隻是簡單的、原始的恐懼。他長久生活於焦慮之中,已經忘記了這種真正的恐懼。
有人曾經死在這樣的隔間裏。他可能會死在這裏。他們可能有槍
走廊另一頭傳來一聲巨響。一個男人用日語呼喊。一聲驚恐的尖叫。又是一聲巨響。
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走近。
走過他麵前緊閉的門。停住。三次悸動的心跳。又回到門口。一,二,三。靴跟在粗糙的地毯上摩擦。
藥力所帶來的勇氣終於徹底崩潰。恐懼讓他完全失去理智,所有神經都在尖叫,他把眼鏡蛇塞進套筒,奔向窗口,未及思考便已騰空而起,躍出窗外,開始墜落。他跌落在路麵上,雙腿傳來陣陣鈍痛。
一間半開放的網路亭中傳出一絲光線,照亮一堆廢棄的光纖和控製台殘骸。他落下時撲在了一塊潮濕的電路板上;他翻過身,躲進控製台的陰影裏。樓上那窗框裏透出微弱的燈光,遊戲廳裏的咆哮聲被後牆隔斷,那起伏的警報聽起來便更加響亮。
一隻腦袋在窗戶裏出現又消失,背後映照著走廊中的熒光燈。那人又出現了,但他還是看不清長相,隻看見眼睛上閃過的銀光。“靠。”那是個女人的聲音,一口斯普羅爾北部口音。
那人再次消失。凱斯躺在控製台底下,慢慢數到二十,然後站起身來。精鋼的眼鏡蛇還在手中,他過了幾秒鍾才想起來是什麼東西。他護著左踝,一瘸一拐地朝巷子深處走去。
新給他的是南美版瓦爾特PPK槍的越南仿版,首擊雙動模式,扳機沉重,已經有五十年槍齡。這把槍適用點22長槍子彈,凱斯真希望能有疊氮化鉛彈藥,而不是新賣給他的中國造簡易空尖彈。但它怎麼說也是把手槍,還有九發子彈。他離開生魚片攤子,沿著誌賀街而行,手在衣兜中不斷把玩,拇指在黑暗中一次次滑過那飛龍形狀的鮮紅色塑料槍柄。他已經把眼鏡蛇托付給了仁清街上的一隻垃圾桶,又空口服了一枚八角藥片。
在藥力的照耀下,他沿著誌賀街走到仁清街,再轉上梅逸街。尾巴已經不見了,他想,很好。他得打電話,得做生意,刻不容緩。沿著梅逸街朝港口方向走一個街區,有一座以醜陋黃磚蓋成,毫無裝飾的十層辦公樓,此刻窗戶都已經暗了,但伸長脖子還能看見樓頂微弱的亮光。大門外的霓虹招牌已經熄滅,上麵有一堆日本文字,下麵寫著“廉價旅館”。凱斯不知道這地方還有沒有別的名字,反正人人都管它叫“廉價旅館”。他從梅逸街上的一條小巷走進樓裏,透明電梯井的底端已經有電梯在等候。這棟樓本來不是旅館,電梯也是後來才用竹子和環氧樹脂綁上去。凱斯爬進這個塑料籠子,用一片毫無標誌的硬磁條鑰匙打開電梯。
凱斯自從來到千葉城後,就按周租用了“廉價旅館”的一個棺材屋,但他從來不在這裏睡覺。他睡覺的地方更廉價。
電梯裏有香水和煙草的味道,牆上滿是刮花和指印。電梯經過五樓,他看見仁清街上的燈光。他的手指不斷敲擊著槍柄,籠子噝噝作響地慢下來,徹底停下時照舊猛然一晃,他淡然處之。
他走出電梯,步入一個庭院,算是大堂兼草坪。地上鋪著草地模樣的方形綠塑料地毯,正中有台C形電腦控製台,一個日本少年坐在後麵看課本。白色的玻璃纖維棺材屋裝在工業框架裏麵,一共六層,每側十隻。凱斯朝少年點頭致意,一瘸一拐地穿過塑料草坪,朝最近的梯子走去。這棟樓頂上的廉價覆膜席子吹風時會響動,下雨時會漏水,但是這些棺材不用鑰匙很難打開。
他爬上第三層,來到92號,鐵網鋪成的懸空走廊在他身下震動。這些棺材屋長三米,卵圓形的門有一米寬,近一米五高。他把鑰匙放進鎖孔,等待管家電腦確認。磁性門閂令人安心地滑開,屋門隨著彈簧吱呀聲升起來。他爬進棺材屋,熒光燈亮了起來,他拉上身後的門,拍了拍控製板,激活了手動門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