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說到底是一種藝術,這門藝術的高超既需要你有天賦,又需要你對天賦的控製,白居易說:“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如果沒有情,一首詩就沒有了根,由此可見,情在詩中的作用是決定性的,但詩歌這門藝術難就難在既用情,又不用情,換句話說就是,詩歌需要感情但更需要對感情的控製。向未的詩,帶著血的呼嘯與淚的火星,他不讓情感之野馬脫韁,而是給他一條韁繩,比如下麵這首詩,每每讀來,我都有淚奔的衝動。
媽媽,遠行的時候想你,遠行是溫暖的。
媽媽,被人欺侮的時候想你,被人欺侮是溫暖的。
媽媽,長伴青燈的時候想你,長伴青燈是溫暖的。
媽媽,望著天空的時候想你,天空是溫暖的。
媽媽,冷的時候想你,冷是溫暖的。
媽媽,餓的時候想你,餓是溫暖的。
媽媽,你在我未成年的時候走了,未成年的時候是溫暖的。
——《媽媽,兒年紀越大越想你》這首詩,我是通過手機查看的郵件,當時是在山西長治機場,這詩讓我過目不忘,並推薦到《讀者》原創雜誌,配了一個點評,我願意把那個點評放在這兒:用鮮花遮住傷口,鮮花與傷口皆觸目驚心,有疼而不說疼,方為至疼。有人說,真正的痛苦是說不出的,凡能說出的皆不是痛苦。於無聲處聽驚雷,情到深處人孤獨,說的都是這種意思。
我記得讀此詩的時候,我正在山西長治詩場,當時一撥詩人在貴賓室候機,遲到的飛機讓我們昏昏欲睡,當我從手機上給大家讀這首詩,眾皆說好,紛紛問作者是誰,當我說出是一位年輕的出家人時,眾皆訝異。寫思念母親的詩車載鬥量,但此詩的角度與敘述都讓人耳目一新,平靜的敘述裏,埋伏著一種顫抖。多少苦難,多少悲酸,多少寂寥……都在這“溫暖”二字裏了。以苦說樂,以淡說鹹,以遠說近,以大海說小溪,以珍珠說淚滴,此詩的手法,簡潔,明了,節奏舒緩、自然,於淡淡的詩行中,有一種摧人淚下的力量。在沉默寂靜、安然的文字後麵,有大海,也有閃電。
對於詩歌來說,向未的熱愛,遠遠沒有停止,他繼續用詩代替他的那顆心,在人間奔走與飛翔,語言是存在的家,他通過語言,讓心跳存在,讓呼吸存在,讓藍色的大海與更藍色的澎湃存在。
啊,親愛的!我的詩在你之前隻是話語,同一切話語一樣。
當我愛上你,我為人們寫的東西變成了最美的語言。
這是敘利亞詩人尼紮爾·格巴尼的詩《前後》),這兒的“親愛的”,有多種理解,可以是心愛的人,可以是生活,可以是人世,也可以是滄桑或者滄桑的歲月。向未的這本詩集,給我們的展示的正是“我為人們/寫的東西變成了最美的語言”月光在這樣的夜半把我拆散在你的樓台,你在樓台為什麼要把月光捧在手中?
我總是在這個時候輕手輕腳的冬暖夏涼,你一聲天藍色的歎息讓我消失在天藍色裏。
好一句“你一聲天藍色的歎息讓我消失在天藍色裏”,向未,讀你的這句,我消失在“我”裏了,如同博爾赫斯的那句話:如同水消失於水裏……慈悲心總是最溫柔的,善良的人嗬月光流淌著你銀鈴般的花期!
——《月光是我的語言》如果月光是“銀鈴般的花期”,那麼這本詩集,就是一片最美的葉子,是月光搖晃時的姿勢,是長夜的驚喜與泣啼,悲傷中有溫暖,熱烈中有寧靜,編完向未這本《神鳥的暗示》,我的心放下來了,他的詩讓我看到了寫作的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技術性的芳香,永遠抵不過原生態的沁人心脾。
2012年11月27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