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寐語者(3 / 3)

我閉上眼睛,願意等待任何事的發生。

等來的是一聲歎息。

他歎氣,慢慢鬆開手,將我推開了些:“你真的很好,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們……需要多一點時間。”

大約呆愣了許久,回過神來,我開始發抖,眼淚不受控製,直往外湧。

分不清是傷心還是羞恥,我咬住嘴唇,咬得好痛,也忍不住哽咽。

他在黑暗裏伸過手來摸我的臉頰,摸到一手淚,呆了呆,抱住我:“對不起,對不起,你真的很好,是我太蠢了,不是你不好,真的對不起……”

此刻隻想他閉上嘴,什麼也不要說,每一聲對不起都像針在紮我。

整夜的哭泣,終於累了,天快亮時我迷迷糊糊地睡著,隻知道他還一直抱著我,拉著我的手,不停為我擦去眼淚。

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隻是迷迷糊糊了一小會兒,做了紛亂得可怕的夢。

醒來時,早上陽光透過窗簾照著我和他。

他看著我,溫柔地低頭,吻了我的額角。

“睡醒了?”

他暖暖地笑,前所未有地溫柔,昨夜一切好像隻是場噩夢。

我目不轉睛地望住他。

他拿過我放在床邊的衣服,幫我攏了攏頭發,看著我的眼睛說:“我們在一起吧。”

麵對結束的勇氣,被這句話擊潰,我說不出一句硬氣的話。

假裝天亮之後的溫柔才是真相,其他都不重要。

等了這麼久,怎能舍得放手。

Chapter07結尾比開頭更倉促

他從來沒說過愛我,我也小心翼翼地不強求。

我們在一起,像所有的情侶,即使我知道,有什麼總不一樣。

相愛的人如膠似漆,而我和他之間,缺了某樣東西,黏也黏不起。

他忽冷忽熱,若即若離,時不時又給我的一點好、一點甜,及時讓我麻痹自己。

生日的時候,他送來帶著露珠的白玫瑰,和一隻繪有公主王冠的蛋糕;

雨後走在林蔭路上,他會攬過瑟瑟怕冷的我,拉開風衣,把我裹在懷裏;

我想吃巧克力,外麵下著細雨,他會不聲不響地跑出去,回來時發梢濕透,笑著從包裏掏出一袋黑巧克力;

每件事,每句話,每個點滴細節。

他的每一點好,都在我眼中無限放大,永久收藏。

又一個學期結束了。

新學期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新鮮事,是他們一個接一個迷上了魔獸世界。

最先是大熊,小曼被拖進去,再是他,還有寢室裏另一個姑娘,最後我也忍無可忍追上他們的步調,好奇地想知道,這網絡遊戲到底有多大魅力。

小曼和大熊很快就在艾澤拉斯大陸上聯袂笑傲江湖了。

他手把手地帶我練了一陣子,耐心十足,終於會在QQ上主動找我,卻總是問,要不要草藥、礦石、魔紋布……明明幾分鍾就可以從他寢室走到我們樓下,我們卻天天對著屏幕,在遊戲裏並肩跳躍前進,一起組隊打怪,一起練級,一起在達納蘇斯的湖泊邊看星星,一起騎著獅鷲飛越雪山。

現實中的六人行,變成了遊戲裏的四人小隊。但我不是真心有多喜歡,隻是為了和他一起。新學期開始後,我輔修的第二專業變得課業繁多,考試也難纏,漸漸玩遊戲的時間少了,很多時候在寢室,小曼廢寢忘食地和他倆刷副本,我在一旁看書、做作業,時不時湊過去看一眼遊戲裏那個化身聖騎士的他。

有天小曼說:“有個奇怪的人,總是送我東西,我一個人練級的時候他老在旁邊跟著,看到我要死了,就過來加血,幫忙,是個聖騎。但是每回大熊他們在,這個人就不見了。”

“哇,神秘仰慕者,說不定是現實中的熟人,熊哥有情敵了!”我哈哈笑。

小曼聳聳肩,指著電腦屏幕:“你看,就是這個人。”

我探頭過去,那人的ID是Arado什麼什麼,不知為何,覺得眼熟。

但我想不起Arado的意思,不確定在哪兒見過,沒往心裏去。

人的本能就是那麼奇異。

我記英文單詞從來都很笨,單詞們掠過眼前就成浮雲。

偏偏這幾個沒頭沒腦的字母一直沒忘記,逗留在記憶裏,仿佛故意為了等到幾天之後,在一個平平淡淡的傍晚,我買好了兩個人的飯,送到他寢室。看見他書架淩亂邋遢,順手整理,將他最喜歡的那個飛機模型拿下來——他攢了幾個月零花錢才咬牙買下的寶貝,說是二戰時一款德軍飛機,命名Arado。

他看見我站在書架前,呆看那飛機模型,催我吃飯,說飯要涼了。

我放下模型,坐到小桌前,和他麵對麵吃飯。

他自然而然地從我飯盒裏挑走我不吃的肥肉,把我愛吃的胡蘿卜從自己盒裏夾過來。

嚼著胡蘿卜,再沒有以往的清甜,如同紙片。

我沉默地往嘴裏扒拉飯。

“今天怎麼不說話了,餓急了?”他笑問。

頓住手,我盯著不鏽鋼飯勺上映出自己變形可笑的影子,也笑了笑。

“我以為單戀最辛苦,其實不是。每天對著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看著真正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這樣才最辛苦吧?”

寂靜。

我沒有抬眼,沒有看他的表情。

他沒有什麼反應,也沒有回答。

小飯桌前的兩個人就這樣木然相對,直到飯菜漸漸變涼。

我站起來收拾洗碗,他攔住,說:“我來洗。”

從我手裏接過飯盒時,他握住我的手。

我沉默著將手抽出。

那天走出他寢室的門,我知道,不會再坐在那張小桌前,和他麵對麵吃飯了。

再也不會了。

就像那些寫得糟糕的言情小說,總是結尾比開頭更倉促。

Chapter08問一聲,你好嗎?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像結束時這樣默契過。

不約而同,一起沉默,一起疏遠。

沒有追問,不須解釋。

很多事總是過後想起來才茅塞頓開,比如,他不是很合群的人,卻願意跟我們六人行;他明明不喜歡熱鬧,卻總不拒絕小曼發起聚會;每次小曼開我們的玩笑,他都反應木木的,以致小曼私下對我說,這家夥沒有幽默感;每次六人行的活動裏,不管大家玩得多開心,他總是鬱鬱寡歡;那一次小曼打電話替我表白,他的反應那樣冷淡……這是怎樣透心透肺的茅塞頓開。

最初那些煎熬的日子,一天天、一刻刻遲緩挪過來,曾經溫暖的一切在自己懷抱中寸寸死去冷卻,哪怕心裏有炭火在炙烤。這樣也好,死了心,就不會為一絲牽強期待而輾轉反側,不會一次次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麼他不愛,我哪裏不夠好?

不知道答案的時候,一個人會自憐自哀。

知道了原因,反而委屈怨恨不起來。

我並不是不可愛的女子,我也被人追求喜歡過,從未曾這樣低聲下氣對人好、為人累、將人遷就,為著他,將苦楚都狠狠嚐了,甜蜜也淺淺嚐了,求仁得仁,何嚐不是圓滿。

那個關於Arado的秘密,除了我和他,沒有人知道。

大熊不知道,小曼也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我和他好端端怎麼就分手了,我隻是說,沒有感覺了。

遊戲我再也沒登錄過,他們問起,我說要專心學習。

後來有一天,小曼不經意地提起,那個遊戲裏的神秘仰慕者好像消失了,再沒出現過。

再後來的一天,聽說他有了新女友,是在遊戲裏一起玩的女生。

我們分手後的那個情人節,有學長送我玫瑰花,我收下了,和學長吃了幾次飯,於是傳說我也有了男朋友。

兩個人就這樣淡出彼此的世界,像從來沒有過交集。

再一次收到他的短信,是半年後了。

那時候係裏組織采風,他是去婺源的那一批,我去了甘南。

在甘南的日子,遠離喧囂,足以忘憂。

時間過得平緩,沒有痕跡。

采風快結束的時候,一天早晨醒來,打開手機有未讀短信。

“最近你好嗎?”

發信人的名字跳入眼中,我在甘南清晨明亮的陽光中,怔怔失神。

這麼久,到現在,他想起我來,輕輕問一聲,你好嗎。

短信的發送時間顯示是夜裏兩點。

婺源的靜夜,他是否走過了某座小橋,看見某片星空,想起某個夜晚在山間,曾一起看星星的某個女孩,想起他曾用雙手為她焐暖冰冷的腳。

短信看了很久,我沒有回複。

我是不肯拖泥帶水的天蠍座。

Chapter09有一個人,我曾用心對待過

大熊和小曼是全班唯一一對從大一堅持到畢業還沒散的情侶,他們共同留在了這個城市,為了在一起,各自有所放棄。大熊憨厚,小曼率直,兩個人吵吵鬧鬧,不離不棄。

校園戀情是一棵樹上繽紛結滿的漂亮果子,大多數被鳥啄被風吹被雨打去,結成正果的寥寥無幾,但哪怕隻有一個成熟,也讓見者欣慰。

我相信小曼從頭至尾都不知道那個遊戲中的神秘仰慕者是誰。

恐怕她都不記得有這回事。

這樣想來我比那個神秘仰慕者幸運得多,起碼,我愛過的人,知道我愛過他。

聽說他得到交換生名額,要去法國留學。

我也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未來在前方閃爍著希望的小光斑。

畢業聚餐那天,喝著告別酒,很多人喝高了,女生們醉後哭得梨花帶雨。

我喝了不少酒,沒打算清醒著回去,頭暈了,眼花了,卻依然清醒。

混亂場麵裏,表白的表白,擁抱的擁抱,號啕的號啕,豪言壯語的也不少,我清醒著看這一切,蒙朧眼前的,是他的身影。

我們已經很久沒麵對麵說話了,各自忙實習,好久不見。

他拿開我麵前的酒杯:“不要喝了。”

我笑笑,站起來,推開他欲攙扶的手:“沒事。”

他欲言又止地望著我。

把自己關在洗手間,捧起冷水洗臉,整理頭發,補上一點唇彩,白晃晃的燈光下,我打量自己的臉,這四年間有些什麼在不知不覺中改變。

出來看見他一直站在門外等我,躊躇的表情,躑躅著開口:“還好吧?我送你回去。”

我笑著搖頭:“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他望著我,目光倒像比我喝得還多,還迷茫。

有一句分手那天很想很想問他的話,那時候忍住沒有問,到現在,還要問嗎——

“你有沒有一點喜歡過我?”

其實我知道答案。

還記得那個夜晚,最亮的星子,落在他眼裏。

那一刻的心動是真的,溫暖是真的。

我在美好的時光中,竭盡美好地愛過一個人,是真的。

他輕聲問:“還喜歡珍寶珠嗎?”

積攢了滿抽屜的,七彩繽紛的珍寶珠,後來擱得太久,沒舍得吃,放過了期。

我也早就不再叼著棒棒糖,當自己還是小女生。

“不愛吃了。”

“哦。”

他聲音裏有濃濃失落。

我低下目光:“謝謝你的珍寶珠,謝謝你。”

他沉默了很久,緩緩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聽對不起,也知道你已經不需要,隻是,我一直很內疚,那時候對你太不好。現在隻想對你說……祝你幸福。”

我趁自己還沒有哽咽之前,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擁抱他,一如既往地主動……主動靠近,主動擁抱,主動說再見。到這一刻,滿心滿懷隻存感激,感激他令我體會過愛情的滋味,不止七個味道,不隻有珍寶珠的甜,它令我流過淚、受過傷,也令我成長為現在的自已。

它終究是那樣美。

也許多年後,我們遇見,還是會在人海裏驚喜地說聲“Hi”——那時候,他和誰在一起,我又身在哪裏,與什麼人相愛,隻有那時候的我們才會知道了。

那時候,這時候。

任何時候都不會忘記,有一個人,我曾用心對待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