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很靜。
嗒的一聲,小曼拿起了話筒,聽不到免提話音了。
她明顯低下語聲,說了句什麼。
我掀開被子,腦子裏昏昏的,從上鋪下去的時候太匆忙撞了膝蓋,也沒有人攔我了,小曼愣愣地任我奪過聽筒。
裏麵傳來他的聲音:“……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楊晨希。”
我一開口,聲音在抖。
“小曼是想幫我說,我沒勇氣對你說的話。”
電話裏很靜。
他未開口,呼吸的聲音先傳過來,在電流雜音裏,像有遙遠風聲。
“我知道。”他說。
眼淚滾落。
是啊,怎麼可能不知道,即使全世界都瞎了,他也看得見我卑微的愛慕。
沒有回應,已是最明白的回應。
不知道的隻是我。
用盡最後的力氣笑著說:“那麼,晚安。”
一個寒假渾渾噩噩過去了。
開學時,初春天氣猶帶輕寒,校園裏的桃花已醞釀著灼灼。
遇見他,還是會笑一笑,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
我一直偽裝得很好。
起初他有些不自在地回避,目光從我身上掠過,漸漸見我若無其事,便有了些悄無聲息的迂回,每每當我回頭,會發覺他的目光匆匆移開。
是我一廂情願的錯覺吧?
開學沒幾天,就是小曼的生日,我們又偷偷抱了啤酒回寢室,熄燈後吹蠟燭,分蛋糕,嘻嘻哈哈,迷迷糊糊,沒心沒肺,躺在各自的小床上說各自的心事。
一定是酒精作祟,那個絕口不提的名字,我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
她們手忙腳亂地安慰,說著楊晨希種種的古怪討厭處,說他不配被我這麼喜歡。
後來我就暈暈地睡著了,醒來當做糗事一樁,主動失憶。
過了幾天,登錄QQ,看到好友申請的小喇叭一閃一閃。
心不在焉地點開,驗證信息裏寫著三個字:“楊晨希”。
盯著這名字看了又看,手指發僵地點了通過。
好友列表上亮起的頭像小人,令我呼吸都屏住。
頭像動了,他在線,發來一個笑臉。
我回以笑臉。
他問:“南南?”
我手忙腳亂地敲字:“你怎麼有我的號?”
“你最近還好嗎?”
“挺好。”
“聽說你不是很開心。”
“沒有啊。”
“有一天你在寢室喝酒,哭了?”
“誰說的?”
“對不起……”
是誰多事,把那晚我失態的糗事告訴他的?想想除了小曼,誰還這麼熱衷關心我和他的事。我該對小曼的熱心表示感激還是苦笑,又該對屏幕上這聲“對不起”,說一聲“沒關係”,還是“不稀罕”。
知道有個女生為你醉酒大哭,臭男生的虛榮心和大男子主義超級被滿足,於是同情爆發是不是?如果,如果這句話是小說裏男主角對女主角說,我會嗤笑。
可是當他對我說,我明知道這有多麼討厭,依然不爭氣地蓄了淚。
愛情很霸道,自尊很謙讓。
QQ安靜了一陣,跳出一小行字,他問:“你還喜歡吃棒棒糖嗎?”
我拉開抽屜,看著整齊碼放成一排的珍寶珠。
“喜歡。”
“嗯。”
他的QQ靜了,沒有信息再發過來,頭像也變成灰色。
我舍不得關閉對話框,翻回聊天記錄,一個字一個字看了又看,想象他坐在電腦前,在鍵盤敲下每個字時,是什麼樣的姿勢和表情。
桌上電話丁零零響。
接起來是他的聲音:“南南,下樓來,有東西給你。”
奔到窗邊探頭一看,真的是他站在宿舍大門的梧桐樹下,拿著手機,仰臉向上望,與我的目光撞個正著。我跳起來,在鏡子前團團轉,眼睛還有哭過的紅腫,前幾天修剪不成功的劉海兒看上去很傻……可我不管了,三步兩步往樓下衝。
遠遠就看見他,站在午後的陽光裏。
我竭力像個淑女一樣慢慢走向他,深呼吸,再深呼吸。
他朝我伸出雙手,微微笑,掌心裏捧著七個顏色的珍寶珠。
Chapter04就好像我們是情侶一樣
科技拯救世界,網絡拯救了我原以為隔山隔水的相思。
我們每天在教室遇見還是隻會點頭笑笑,說聲早上好,卻會在QQ上閑聊,開玩笑,分享好看的電影、好聽的歌、搞笑的圖片……我的QQ隨時手機在線,眼巴巴地盼他上線,看到他的頭像小人兒亮起,就像全世界都發了光。
總是我先說話,先敲敲他,問上一聲:“Hi!”
有時候他的回應寥寥,隻說一句,“我去看書了”或“在打遊戲”,頭像依然亮著。我就忍回去許多想跟他講的話,不打擾,也埋頭做自己的事,時不時地看一眼他的頭像還亮在QQ上,覺得他和我是在一起的,是很近的,於是滿心欣喜。
寢室了除了小曼和大熊這對,不久,我下鋪的姑娘和他們寢室另一個男生也戀愛了。
我和他被默認為潛在的一對,兩個寢室號稱“門當戶對”。
從此神奇的六人組合出現,每當那兩對約會,總把我們也扯上,非要湊成六人行。
例行程序是:泡圖書館——逛操場——吃夜宵,偶爾溜出學校通宵唱歌或看夜場電影。那兩對是正經情侶,一本正經地談戀愛,我和他卻是湊數的路人甲與路人乙。
或許是校園生活平靜到無聊,他樂於和我一起充當六人行的男女配角。
就算是配角,我也當得滿足歡喜。
我開始學習化妝,琢磨衣服發型,斤斤計較自己的體重,想為他變成一個更美好的人。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會慢慢喜歡上我……我告訴自己,一定會,如果沒等到,必是因為我還做得不夠好。
查遍了所有的星座匹配、名字測算,尋找我們有緣的證據。
在日記本裏傻傻地把他的名字寫下117遍,據說這樣會使咒語靈驗,心願實現。
生日暫時等不來,就找來一堆稀奇古怪的節日,作為送他禮物的理由——牛奶節,送酸奶;愛耳節,送卡通耳機;世界氣象日,送新雨傘;國際博物館日,邀他去逛博物館。
有他在身邊,就是我的節日。
我以田螺姑娘為學習目標,相信男人都愛那樣的女孩——每天設好早上的鬧鍾,迷迷糊糊醒來,打電話叫他起床;作業多得做不完的時候,先熬夜趕完自己的,再幫忙做他那一份;還有洗衣服,即使他不肯讓我洗,把衣服藏起來,我也總能偷偷拿走。
吃水果的時候,把柚子剝好分開,把菠蘿切片,浸完鹽水、塗上蜂蜜,裝在可愛的餐盒裏給他;出太陽了,男女生都在宿舍樓下曬被子,男生們總是笨手笨腳,而他隻用站在一旁看著我幹脆利落把被子曬好。有的男生羨慕,朝我們吹口哨起哄。他會臉紅,低聲說:“你不用做這麼多的,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我想他一定是口是心非,有個人對你這麼好,怎會不樂意。
傻傻地付出,是不是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那時我並不懂。
隻以為,不拒絕就是接受,接受就是喜歡。
為他做任何事我都開心,從沒問過他是否真的需要。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漸漸明白,不被需要的付出,隻是額外的負擔。
Chapter05今夜最亮的星星是他的眼睛
惹人心思浮搖的春天謝了幕。
初夏時節,熏風拂拂,樹蔭透出沁碧的顏色。
五月的第二個周末,我們六個人去郊外旅行。
踏著溪流旁的小路進山,竹杖為馬,牽手攀援,在山澗裏打水仗,潑得一個個都成落湯雞。我和小曼攤開野餐布,拿出水果、點心分盤。
他頭枕著雙手,仰靠在河邊大石頭上,遠遠地看著我。
我的心飄上雲端。
爬到山頂已是傍晚,夕陽西沉,遠山蒼茫,暮靄裏流淌著一層珠光。
住在民宿,男女生房間還是像宿舍一樣分開。
入夜,良辰美景,正牌情侶們都出去私會了,剩我們兩個在相鄰的房間裏各自待著。
我洗完澡披著濕頭發,拉他陪我散步。
山間夜色如一幅淡墨畫,遠離塵囂的安靜,繁星點點近在眼前。
小溪上有座彎彎的石橋,我們並肩坐在橋上看星星,流水在腳下無聲地閃動粼光,映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月色,像很多銀色的小魚遊過。
草叢裏蟋蟀在遠遠近近地哼唱。
他沒有說話,仰頭望著星空發呆。
此時無聲勝有聲,似乎可以坐在這橋頭,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我歎了口氣。
他還是沉默。
我又歎一口氣,其實隻想他主動說句話。
他終於轉過頭來:“要不要回去?”
難道和我在一起真有這麼乏味,我賭氣回答:“不,我想一個晚上都坐在這裏。”
“那我陪你。”他笑笑,低頭看我隻穿拖鞋的腳,“你不冷嗎?”
“不冷。”我扭過頭不看他。
雖然是初夏,我一向手腳畏寒,被清涼的夜風吹著,早已冰冷。
突然間腳上一暖。
我呆呆地低頭,看見他蹲下來,將我雙腳捂在掌心:“這麼冰,還說不冷。”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突如其來的親密,像在做夢。
“你不回去,我就幫你焐一個晚上。”他看著我,滿眼笑意如此溫柔。
夜空裏所有的星星加起來,也比不上他眼睛的明亮。
我想,我是真的戀愛了。
Chapter06“你真的很好,可我……”
第二天,前往下一站的旅行車上,我和他坐在一起,終於像真正的情侶一樣。
車上空調太強,他將外套罩在我和他身上,溫暖的手不聲不響地伸過來,在衣服底下牽住我,將我冰冷的手握在掌心。
我靠在他肩上,甜蜜地睡了一路。
小曼他們都看出來一夜之間我和他的關係有了變化,雖然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我自己也還懵懵懂懂的,不知是什麼悄然改變了。
天黑前趕到下一處景區,又要在山裏過夜。
他們也不客氣,直接按對分配,把我倆硬塞在一間房。
平生第一次和男生睡同一間房,也沒有怎樣尷尬,心裏知道不會發生什麼,隻是各自躺在一張小床上,就著昏黃燈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我翻著小說,他玩手機遊戲。
聊著聊著就困了,他說:“睡吧。”
山裏不像城市,關了燈,就真的一絲光亮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
“好黑啊。”我裹緊被子。
“你怕嗎?”他輕聲問。
外麵夜風吹得樹葉嘩嘩響,山郊木屋,黑黢黢的夜,濃重陰影像伏在屋角的妖怪。
一閉眼就有張牙舞爪的幻想。
“我不敢睡。”
“我在這裏,不怕。”他柔聲安撫。
“你能陪我睡著再睡嗎?”我把被子蒙過頭,黑暗裏他看不見我的臉有多紅,聽不見我心跳得多快。
他窸窸窣窣地起來,在我床沿坐下,摸了摸我頭發,半靠在我身旁。
他的味道真好聞,一呼吸就全是他身上清新的香皂味道。
小心翼翼地躺著,我一動也不敢動,他似乎也將呼吸都放輕。
沉默中像是過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在黑暗裏,低聲問:“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呆住,慢慢地,耳根脖頸開始發燒,無地自容地窘迫。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我反問。
“我也喜歡你……我……”他語塞,一時沒有話可以接下去。
我在黑暗裏徒勞地睜大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裏酸苦辛澀激靈靈湧上,從未有過的衝動,眼睛一閉,湊上去就吻了他。
他的嘴唇又薄又軟。
他胸膛下心跳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的唇嚐試回應,他的手也慢慢環上我腰間,將我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