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立刻去廚房拿了兩隻檸檬,把檸檬汁重重塗在受傷的部位,邊抹邊罵,笨蛋,叫你不要在水淺的地方玩,到現在都不會遊泳!被海膽蜇了還不知道怎麼急救處理。
我伸手摸了摸西蒙的頭發,又黑又濃又亮,怎麼保養的?
他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所住的旅館,老板侯賽因也是貝都因人,總是穿著傳統的白色長袍,戴著黑色發圈和頭巾,像剛剛從沙漠裏走出來似的,讓我想起《阿拉伯的勞倫斯》。侯賽因喜歡在天台喝茶抽煙。天台能夠看到附近清真寺的宣禮塔,還有遠處的山坡,以及那一抹永恒的抹不去的紅海。夕陽西下的時候,微風拂起,我站在旅館天台上,都會癡看很久。
侯賽因經常講起達哈巴的各種傳奇故事,比如有一年鯊魚突然遊到近海,探出頭來,繞著一群潛水愛好者打了幾個轉。有許多俄羅斯女人長期住在西奈,俄羅斯國內男少女多,大量找不到丈夫的女人成了單親媽媽,把孩子生在了這裏。那個五歲的小男孩叫吉米的,至今都不知道樂隊裏哪一個家夥才是他的親生爸爸,他媽媽非常漂亮,而且勇猛,是專業的潛水教練。藍洞殺死了許多人,每年都有很厲害的潛水客葬身深海,那裏埋葬著他們的墓碑,包括西蒙的未婚妻。
06
回約旦安曼前,我去見了西蒙一次。他很忙,我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等我醒過來,他正在和另一個姑娘聊天。我看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他朝我揮揮手,目送我離開。
我們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在安曼繼續工作了半年,任職的這家公司一腔雄心,卻敗得一塌糊塗。老總在國內曾經很成功,拿著畢生打拚攢下來的三千萬,想來中東撈金,卻麵臨著破產的結局。他的三千萬一不小心就卷進了黑洞,完全看不到扳局的可能。每次在食堂見到他,看著他一頭白發的樣子都很不忍,覺得對不起他給的高薪。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埃及開羅,是一家新加坡的公司。本來我可以直接飛往開羅赴職的,猶豫再三,仍然選擇了船行。
西蒙的餐館完全沒有任何改動,他本人也和半年前一樣,懶洋洋地斜躺著,穿著簡簡單單的T恤,神情冷淡而驕傲。看到我的那瞬間,也沒有半絲激動,似乎中間沒有隔了半年時間,似乎他早就知道我會回來。
聽說你最近出了不少事?我問。
西蒙笑,差一點結婚了,差一點死了,差一點去了英國。人生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又愛上什麼人了嗎?
像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年紀,愛情已經沒有什麼所謂了。西蒙把頭抬了抬,他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古銅色的肌膚,其實他知道的,對於女人來說,他仍然充滿著魅力。
你呢?他簡簡單單地問。
辭掉了約旦的工作,要去開羅了,那個機會還不錯。在開羅工作,一直是我的夢想。你知道的,我喜歡《阿拉伯的勞倫斯》,也喜歡尼羅河,聽說開羅有不少賭場,我以前認識一個黎巴嫩人,他在開羅押了兩次“29”這個數字,一夜贏了五千美金。狗屎運這種事情,真的很神奇。開羅本身就很神奇。
我比較喜歡亞曆山大,西蒙慢悠悠地說。每年春天,我都會去亞曆山大,坐在街上,嗯,看著地中海,抽一下午水煙。
好,將來有機會,我也去亞曆山大看一看。
他瞄了我一眼,你到底還是沒有學會遊泳。
不,你說得不對。我笑著說,我會遊泳,我隻是忘記了。總有一天,我會重新想起來的。
去開羅後,記得去固麗宮看蘇菲舞。
好。
你還住在侯賽因的旅館嗎?
沒有,我是空手來達哈巴的,行李已經全部寄到開羅去了。
隔了半晌,他突然說,我帶你去藍洞吧。
07
這是我第一次來藍洞。站在岸邊,看著這片廣闊的深沉的藍,這裏是所有潛水客的天堂,生者的天堂,也是死者的天堂。深不可測的藍,讓人有一種縱身躍入的衝動。
自然如此之美,值得為此以身相許。
四周一片寂寥,天地之間,隻剩下了我們的呼吸聲。
對於不會遊泳的人來說,在藍洞浮潛可是有點危險的啊,西蒙說。
你不會讓我死掉的,我接過麵罩。
下海之前,他突然回過頭問我,你從什麼時候知道我喜歡你的?
從你願意為我煎單麵荷包蛋開始。我總是想,如果對方和我吃荷包蛋的方式不一樣,就一定不能在一起。必須要吃單麵煎的荷包蛋,蛋黃是流動液體狀的才行。你起先總是煎雙麵的,後來,你改變了煎蛋的方式。我就想啊,這個人一定非常喜歡我。
可你仍然離開了達哈巴?
因為,你以前不肯帶我來藍洞,我一直在等。
跟我來,你將看到全世界最美的藍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