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說,他雖然突然升了官,但卻沒有多麼的高興,也沒有多大的不高興,畢竟,這支杆子的日子還好過,眾杆子也都誠心誠意地擁戴他。
這一切完畢,接下來是設宴慶祝。
喝酒的時候,那四對著老梁台(土匪中管賬的,如軍隊中的後勤部長)喊:“老梁台,我要咱沂蒙山地瓜燒,那玩意兒過癮……”
我爺爺說,那四那才叫喝酒,二斤地瓜燒下肚,麵不改色心不跳,還直嚷嚷地瓜燒不如東北的高粱燒和苞米酒帶勁。
我爺爺不能喝,喝一點臉就紅,更討厭的是第二天胸口、手腕處還要起紅疙瘩,癢得難受(這一點,我隨了他,也不能喝)。不能喝的還有我那個後來去了台灣的二叔。那四就不讓我爺爺喝,說你願喝就喝,不喝拉倒,算我的。
就著酒勁,那四給我爺爺講了不少真心話:“三弟……不,大哥……呀,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幹嗎?除了你勝任外,我還是個旗人呀!你想過沒有。”
這倒是爺爺沒想到過的:“民國都快十年了,早不講這個了。”實際也是,別說是青州的旗人,就是北京城的清人遺族也早已和漢人混為一體了。
那四卻不這麼看,他一口吞下一口肥羊肉:“說不是這麼講,那得看什麼事,日常裏吃喝拉撒,過年過節,風俗習慣是沒大事,但碰到關鍵事,還是不行,你想想,咱這山上除了我以外,全是漢人,真要是由我來當大掌櫃的,大夥到時候……”
爺爺沉吟一下,說:“也許你是對的!”
“我是旗人,不能不這麼想。”那四想了想又說,“再說,我對於能不能帶好你們漢人心裏沒有底,按文明話講叫沒有把握。因為你們心不齊,喜歡兄弟鬩牆窩裏鬥。”可別說,那四的高論以後還真得到了驗證……那四喝完了二斤地瓜燒,隻是脖子變粗了點:“反正是呀,我不願同漢人共事,不過,你除外,這是真心話……因為你們漢人不但喜歡窩裏鬥,還不誠實,喜歡說謊,吹牛作假。在這些方麵,你們遠不如回回、蒙古人和藏人。我寧可同這些人打交道,同這些人打交道,不用那麼累,不用多使心眼子。”
也就是這次深談,我爺爺才知道了那四為什麼上山當土匪的故事。原來,自青州旗兵被遣散之後,從他父親那輩上在青州南關的鬧市區開了家小酒館,聊以為生。到了第三年,不曾想大禍臨頭,那年春上,他們家從壽光一張姓人家那裏進了一批白酒,不料這酒是假酒,喝瞎了四個人的眼。這些人告到縣府,縣府派人抓走了他的父親,並判定他父親全額賠償,要把酒館作價賣掉,他父親不服,一再聲明自己隻是賣,並沒有造,不該“負全罪”。但不知縣府是覺著自己管不著壽光,還是嫌太遠“警費”不夠,不願去抓,還是覺著他們家是旗人,有意欺負他們,這案子就硬硬地判了。當天,酒館被賣掉了。他父親又氣又急。趁著獄卒不注意,憑著平時學會的武功,殺死了獄卒越獄成功。這下禍就闖大了。縣府立即派兵四處搜查,並揚言要抓他們家的全部男人。可憐他的父親、36歲的哥哥及16歲的弟弟都被抓進了大牢。而他趁機逃脫了。眼看著無處可逃,他才上了老鷹崮。不久,他的父親因殺了獄卒而被砍頭示眾。他的哥哥及弟弟也被逼流落他鄉不知所蹤。
自此,我爺爺和那四成了好朋友。直到那四與我二奶奶偷情的事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