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說,清末民初的時候,政局那可真叫個亂。你想想,中國打從秦始皇起就習慣了在皇帝的統治下過日子。一旦沒了皇上,這日子可怎麼過?
爺爺記得很清楚,山東自打民國以來,幾乎一天都沒安生過。先是軍閥張懷芝坐局到1916年,其後是張樹元,坐局到1918年,接下來是田中玉坐局到1922年。接下來便是狗肉將軍張宗昌。
“省長”走馬燈似的換,下邊的縣長更是幾月就一個麵孔。而且,誰上來誰大貪一番,一個個自己先撈肥了再說。
有一年,沂蒙縣的一個名叫張玉明的縣長,因為太黑,終於激起了民憤。沂源的那股杆子鄭五麻子(即先前襲撓過小坡村的那股杆子)主動來聯合我爺爺他們,要兩家一起使勁攻縣城。
這話要從鴉片說起。人人都知道抽大煙有害,但更知道種大煙可以發大財。那時有“一畝煙,十畝糧”之說,甚至遠遠高於這個比價。盡管自清政府始,就明令禁止種、運、買賣、抽食大煙,但那大都流於形式。到了民國初年,禁煙運動更是形同虛設。
同全國大多地區一樣,沂蒙縣的大煙種植也十分興旺。我們縣雖多是山區、丘陵,但丘陵下的河套、山嶺中的小平原還是有的,這裏土質肥沃,氣候濕潤,十分適應罌粟的生長。
那一年,風調雨順,全縣的罌粟又是豐收在望。老百姓們都準備了“煙刀”,等著收割日子的到來。這時,縣長張玉明發話了,要麼將煙稅提到四成,要麼政府就全麵禁煙——就是全部沒收。
那時的煙稅多為二成,三成的時候都很少。而且,從不明說,大家心知肚明即是,而這個張玉明獅子大開口,竟開口要四成。他的理由是,今年豐收,理應多繳,煙稅進庫,專修彌河(就是淹死過我爺爺大哥的那條河,一到夏天就發水,曆屆政府都沒有治得了它。現如今倒不用治了,它已經汙染得連水草也不長了)。
但老百姓根本不信他的,因為不知有多少縣官都說集資修河,但最後,都不了了之。錢也不知花到什麼地方去了。
更有人說,張玉明在濟南又包了個“學生妹”,手頭需要錢……眼看著“動鐮”的日子就要到了。張玉明也一天到晚騎著馬,帶著保安隊的黑狗子到處巡查、威脅。這時,煙農中的老者想了個主意,與其給張玉明,還不如給土匪!張玉明是撈了就走(據說他原是張勳的部下,是安徽人,老百姓私下裏稱他為“張蠻子”),而土匪則是坐地戶,有事還能找他們。
他們馬上找到了鄭五麻子,鄭的這支隊伍有300多人,兩挺輕機槍,100多條快槍,是一支很有實力的隊伍。
而且鄭五麻子本人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主。他早年就是個混混,一天到晚好吃懶做。有一年夏天他在河裏遊泳時,碰上了一個也在遊泳的官軍。這官軍的一枝快槍要了自己的命。為了得到這支快槍,他在水裏結束了那位無冤無仇的官軍的性命。有了這支槍,鄭五麻子很快拉起了一枝杆子。活動於沂源、沂蒙、臨朐、昌樂一帶。他最遠處到過壽光和日照,是一枝十分凶悍的土匪隊伍,他有一首不倫不類且非常可笑的順口溜:老子天下第一團,人人都該我的錢……鄭五麻子馬上答應下來,但他考慮到自己的力量不夠,就主動找到我爺爺要求聯合行動。我爺爺他們早就聽說了張蠻子的劣跡,也想把他驅走,遂答應下來。行動前,雙方按土匪行裏多年的規矩劃定:一旦事成,鄭五麻子隊伍因人馬多出力多,把持三個城門;我爺爺的隊伍因人手少,把持一個城門,城裏商號、店鋪、煙館的劃分也按三一比例。
我爺爺謙讓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鄭五麻子當年的“不殺之恩”。鄭五麻子為了賣好我爺爺,將我曾二奶奶當年雇他行凶的計劃和盤托出。我爺爺當然也就接了這個順水人情。
同時,雙方還跟煙民們約定:一旦驅張成功,煙稅隻提三成。這當然受到老百姓擁戴。
打縣城基本沒費勁,由於有城裏煙民和“勾子”(即土匪的內線)的配合,不到天亮即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