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這位似乎跟各種鬼魂都非常熟稔的紳士那麼喜歡聽鬼話,我想我要是直接告訴他,在看到旭日東升時我就會想到偉大宇宙的神秘規律,因而不耐煩於他的這些揭示的話,他一定不會見怪。簡而言之,他的這些連篇鬼話我實在沒法聽下去了,因此對於下一站就能下車,我覺得很高興,我寧願用窗外的煙霧和烏雲跟天堂裏的自由空氣交換。
從車站離開時已經是清爽的早上了。我在鋪滿了金黃及赤褐色落葉的林間道路上走著,四下環顧,感慨著神奇的造物者之偉大。想到那永恒不變的和諧律法在宇宙中生生不息地運轉,再想到那個紳士所謂的靈界會議,僅僅是一篇平淡而蹩腳的旅行日誌而已。我懷著這種異教徒的心情往前走著,終於這棟房子出現在我的麵前,於是停下腳步對它仔細加以觀察。
這棟房子是獨立的,在占地足足兩公頃、又不幸荒廢的花園裏矗立著。它在喬治二世時期就已經建造了,跟整個喬治王朝統治時期忠實崇拜皇室的那些人一樣,看上去冰冷、拘謹生硬且低級趣味。房子裏看不到人影,不過能看出為了讓人居住,這兩年來肯定曾簡單地維修過。我說簡單,是因為隻作了些表麵的整修,灰泥和油漆都剝落了,不過顏色還很鮮明。花園圍牆上斜倚著一塊垂懸的木板,似乎在打著“全新家具裝潢,全優價格出售”的廣告。因為緊挨著樹林,整棟房屋差不多都被濃密的樹蔭籠罩著,正門和窗戶並排,前麵有六株高大的白楊樹,因而房子的陰鬱氣氛就更深重了(它們似乎也不太明智,竟然選擇在這兒生長)。
傻子也能看出來,全村人都在回避這棟房子,沒人想接近它(我能看到半英裏外教堂的尖頂),當然想買下它的人也不會有。於是,附近就針對這棟房子產生了鬼屋的流言。
對我而言,一天的二十四個小時裏麵,最嚴肅的一段時間就是清晨。夏天的時候,我總是很早就起來,吃早餐前先把房間整理一番,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然而我總是強烈地被周圍的寂靜及孤獨感影響著。另外,我還非常害怕處於一群熟睡的熟悉麵孔中間(雖然我明白我們彼此是最親愛的人,然而此時此刻他們一點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沒有知覺,我接下來要做什麼神秘行動他們就更無從知曉),昨天的記憶碎片、空空的座位、合起來的書本、做到一半的工作、靜止的活力,都是死亡的象征。這時的寂靜是屬於死亡的寂靜,死亡和寒意在空氣的顏色中盡情顯現。哪怕是最平常的家庭用品,從黑夜的陰影中脫身、剛剛進入早晨後那好像新生一般的模樣,以及那曆盡滄桑的蒼老或成熟的麵龐顯現出的平靜之中,在已經死亡或正在向死亡奔去的年輕外表之中,同樣的氣氛也能被我察覺。我在一個清晨還看到了父親的幽靈。他沒有任何異狀,就跟活著時一樣健康。我看到他在陽光下出現,在我床鋪邊的椅子上坐著,背對著我。他的腦袋用手支著,我不知道他是在哭泣還是睡著了。看見坐在那兒的他,我驚訝地趕緊坐起來,挪到了床邊,探出頭看他。因為父親在那兒一動不動,因此我好幾次嚐試著跟他說話,可是父親依舊如雕塑般靜止。於是我也慌了,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肩膀。就好像我想的那樣,事實上那兒沒有我的父親。
由於這些原因和別的無法言表的理由,我注意到,我最容易看到鬼的時候就是清晨。早上的時候,在我看來所有的房子都多少有鬧鬼之嫌,所以對我而言,真正的鬼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我走到村裏麵,想暫時把這棟房子拋開。我看到一家小客棧的老板正努力把他的台階磨亮。我請他把早餐送上來,並隨口說了說那棟房子。
“傳說中鬧鬼的房子就是那棟嗎?”我問道。
老板看看我,搖頭說道:“我可什麼都沒說。”
“這麼說來,鬧鬼的事是真的嘍?”
“好啦!”老板臉上露出一種絕望的表情,大叫了一聲,忽然跟我坦白道,“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在裏麵住的。”
“為什麼呢?”
“那間房子沒有人敲鍾但所有鍾會突然響起,無人開門但門會一起開,能聽到有各種走動的聲音卻什麼也看不見,這樣的房子,我一點兒也不想待。”
“有什麼‘東西’被人看到過嗎?”
老板又看了看我,剛才那種絕望的神情再次浮現,對著自己的馬廄喊道:“艾奇!”
一個肩膀高聳、臉色紅潤、嘴巴滑稽地咧開、鼻子朝天、紅棕色短發的年輕男子應聲而來。他穿的有袖背心上麵有著寬大的紫色條紋和珍珠母紐扣,這件背心似乎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並且還蠻好看——若是無人亂剪過的話——從頭到腳覆蓋著他整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