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有著古舊裝束的年輕幽魂,或者更準確地說,他身上穿的並非衣服,應該說是一塊黑白相間的次級布料把他包裹了起來,閃亮的紐扣就縫在上麵,這塊布因而看起來更加可憎。我看到有兩排紐扣縫在了衣服的左右兩邊,順著年輕幽魂的肩膀向後延伸,在他的背後消失不見,一條抓皺的裝飾品圍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右手(上麵的墨水汙漬清晰可見)在腹部放著,他臉上幾顆若隱若現的雀斑再加上這個動作,以及他那副惡心得讓人嘔吐的樣子,讓我覺得這是一個男孩的鬼魂,並且他生前還經常服用過量的藥物。
“我這是在哪兒?”幽魂發出微弱的聲音,“我為什麼要在有甘汞的時代出生?你們為什麼要把那麼多甘汞給我吃?”
我用最誠摯的語氣跟他說,其中的原因我真的不清楚。
“我妹妹去哪兒了?”鬼魂說道,“跟我一起上學的男孩在哪兒呢?我那個跟天使一樣善良溫柔的小妻子又在哪兒呢?”
失去了跟他一起上學的男孩,讓他感覺無比傷心。我請求鬼魂先冷靜下來,聽我的勸說。我講,從人類的經驗來說,真相總能水落石出,也許會發現這樣一個同伴壓根就不存在。我激動地告訴他,前段時間我也曾試圖把跟我一起上學的那個朋友從幾個舊年同伴中找出來,不過他不在他們中間。我忍不住想道,這樣一個同伴根本就不存在。我就想,他不過是個幻覺、陷阱,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人。我是在那裏最後一次見到他的。那是一次晚宴,在一麵被白色領巾掛滿了的牆壁後麵,我見到了他。對於每個可能的話題,我的意見都是不確定的,有種絕對巨大的力量使沉悶事物噤聲。因為“老多倫斯”我們曾一同上過,我跟他說要怎樣要求自己跟我同進早餐(在社交禮儀裏麵這是最嚴重的失禮);他怎樣把我對多倫斯男學生幾乎消失的信任激起來,而他也成功了,並且他怎樣證明自己是個可怕的流浪漢,遊蕩於人世間,對亞當的後裔展開追捕。後來莫名其妙地,我說到了貨幣,我建議英國銀行要立即把發行天知道究竟有多少億(流通於市麵上)的十六便士紙鈔給取消掉,哪怕要冒上被廢行的風險也在所不惜。
鬼魂一聲不響地聽我說著,雙眼發直。我一說完這些話,他忽然驚叫道:“理發師!”
“理發師?”對這一行我不怎麼熟悉,反射性地應道。
“被詛咒了,”鬼魂說道,“必須要為不斷進出的顧客服務。現在,輪到我了。現在,輪到年輕人了。現在,您自己還是您自己。現在,輪到您父親了。現在,輪到您祖父了。詛咒也降臨到了您身上,每晚入眠時都要陪伴著一具骸骨,每天清晨醒來也要伴隨著他。”
這樣不祥的話傳入我耳中,刺激得我渾身發抖,心如寒冰。
“跟著我走!理發師!”
我感覺到,甚至這幾個字還沒被鬼魂說出之前,就有種力量讓我跟著他。我馬上起身跟在他後麵,從B少爺的房間走了出來。
被迫跟在一個會聽從你的勸告、總會說出事情真相的女巫後麵行走於黑夜中,諸位可以想象會有多麼累人,尤其是當她們還準備好好折磨你一番、提一些誘導性的問題的時候。我可以說,就在我在B少爺的房間住著的這段時間裏,我已經被房中的鬼魂控製了,使我不得不反複進行這些跟夜遊一樣瘋狂又漫長的冒險。我可以斷言,鬼魂將我帶到一個衣著邋遢、長著山羊尾巴和角的老人(就如同穿上了一整間舊衣店的牧羊神)麵前,他用傳統的禮儀招待我,那愚蠢的樣子跟現實生活沒什麼兩樣,並且也不是特別得體。可是,別的更有意思的東西卻展現在了我的麵前。
我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並且相信肯定有人信我的話,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宣稱我會跟在鬼魂後麵,起初是騎掃帚柄,然後改為在玩具搖搖馬上騎著。一股濃重的動物油漆味從這隻動物身上散發而出(尤其是在我準備讓它暖和一些而將它拿出來時,味道就更重),使我忍不住想罵人。之後我為了追趕鬼魂,又不得不坐上出租馬車(有一種跟我們這代人非常陌生的味道出現在車裏),可是當馬廄裏一隻極為老舊的風箱和一隻長疥癬的狗被我看到時,罵人的衝動又在我心中湧起(就這一點來說,我想請長輩們對我的說法進行駁斥或證實)。然後,我追趕鬼魂的交通工具又成了一隻無頭驢,這頭驢子總是低頭研究自己的胃,想來它非常感興趣於自己的胃。然後是在小馬上坐著,這匹小馬好像生下來就是為了要踢自己的後腿。之後我又在遊樂場的秋千和旋轉木馬上坐了一番。接著,我又坐上了第一部出租馬車(還有個被人們遺忘的習俗是,通常乘客會在床上睡覺,跟馬夫一起把被子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