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虎踞龍蟠何處是?隻有興亡滿目。柳外斜陽,水邊歸鳥,隴上吹喬木。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
卻憶安石風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兒輩功名都付與,長日惟消棋局。寶鏡難尋,碧雲將暮,誰勸杯中綠?江頭風怒,朝來波浪翻屋。
辛稼軒的祖父做過金朝南京(開封府)知府,想來他並未因此感到榮耀,認為自己是官宦人家,名門之後。那時的中國,南北政權對峙,國土由金國和南宋一分為二。年輕的辛棄疾認識到漢族國家民族大義重於異族政權坦蕩仕途,年紀輕輕召集兩千餘人參加山東耿京起義軍,做了金的反叛者。
南宋那時仍被當做漢民族政權的正統,定都建康,也就是現在的南京。辛棄疾們被招安,義軍被南宋承認合法地位,各將領被任命了朝廷的官職。這種招安性質顯然與民間傳說中的水滸英雄不同,結局當然不同。水滸是反朝廷的,被招安的用處是借刀殺人,收拾他們不肯投降的同類。
濟南人辛棄疾年輕氣盛,以為南宋朝廷亦有收複失地,圖謀統一的宏偉理想。所以一再上策,一再請戰,一再被擱置、外放、彈劾,直至罷免。偏安江南,唯求自保,對喪權辱國沒有鮮明深刻概念,隻要不來打我、滅我,容我在彈丸之地有生之年窮奢極欲,“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即可——這是千年以來金陵統治集團的傳統素質和政治原則。
辛棄疾在江南做過官,閑暇之餘到處遊走,憑吊古跡,抒發胸臆,留下千古名篇名句。比如《菩薩蠻·金陵賞心亭為葉丞相賦》“拍手笑沙鷗,一身都是愁”;《太常引·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這闋《念奴嬌》是辛棄疾任建康府通判時,送給同事史正誌的。作者滿腹心事,即使柳外斜陽、水邊歸鳥、片帆西去,這種可以引發普通詩人閑情逸致的景色也無心飽覽;作者的眼和心,隻收攬六朝遺塚,隻收取“閑愁千斛”。聯想到謝安功成名就備受讒毀,當時著名音樂家桓伊撫箏慷慨而歌為之鳴不平,“安泣下沾襟”。“誰勸杯中綠”令讀者聯想到同時期,一個在夜色中獨自徘徊的豫籍將軍“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暮色垂天,月隱碧雲,作者幻想第二天清晨江風怒起,高浪翻屋的情景,既是推測、寫實,也是情賦景意,表現出對時局和國家未來的隱憂。
2008.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