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讀書的人說話時,他要說他自己的話,不堆砌名詞,亦無事旁征博引。反之,一篇文裏引書越多的一定越不會讀書——梁漱溟《梁漱溟自傳·我的人生態度·如何成為今天的我》
這是大家的真知灼見,但小人物的看法恰好相反,你的文章裏沒有引文,較少旁征博引,盡是自己的宏論,那麼可見你並無學富五車;如果得知你竟然連一個像樣的、基本的大學學曆都沒有,更見其判斷有據。因為沒有受過科班教育,因為沒有飽讀規定書目,因此文章中盡是自己的主觀臆斷,自己的淺見陋識,所以假如不為高人推舉,不為社會認可,不為公眾接納,是必然的,因為這顯然是一個不讀書、不會讀書,隻會可笑地高談闊論的自視甚高者。
梁漱溟是自學出來的學者,極為罕見地被蔡元培慧眼識人,才有了後來的成就。換了科班出身的,隻有學曆和頭銜,並無實質建樹如當代某些學人名流,張口閉口你哪個學校畢業的,幾屆的,導師誰,那誰誰誰你熟嗎?……考聘考評人才,如1928年梁漱溟如此對廣州中山大學學生的講演會被引為笑談。
想到“邯鄲學步”。我的成語功底極差,很多成語不曉得、不會用,不知道字怎麼寫。但“邯鄲學步”的意思大致是知道的,也會造句,也會引用。
比如我年輕時是會自己說話的,會說自己的話,後來的曆練教會我沉下心來研究別人的話,學會用別人的話說話,學著將名流的話穿插在自己的文中,像是以金銀線、鑽石珠寶作普通麵料的綴物,因此這件織物就顯得華貴無比,很上檔次,可以呈貢象牙塔或皇宮。
於是40歲以後我就不大會說話,說自己的話,因此得到的嘉許和認可雖則依然寥寥,但比年輕時多多了。甚至於我讀這些文章,也飄飄然以為“像個知識分子”模樣了。
因此,對於大家的教導,我也學會選擇性學習。
時間和地點很重要。愛掉書袋子的人,現當代能讓大多數沒多少獨立思考能力和創見的人,高山仰止、歎為觀止。
自從特殊年代打造出一個高××,很多識不了幾個字的勞動人民,都夢想著能成為舉國聞名的大作家,於是炮製了許多口語化的小說和現代詩。
學問不是吹牛皮的小說和夢囈醉話的現代詩,一流學者更不是末流作家。所以,梁漱溟和高××不是一個量級。梁漱溟是書香門第家學熏陶,童子功深厚;高××們須把兩千個漢字全部學完,然後再作一些常規作文練習,才能嚐試像樣的創作。
不同時代造就的同樣名流,區別是:一個曇花都算不上的一現,另一個看來將名垂千古。
我在網絡做文學編輯和版主時,平時隨意瀏覽文化相關網站時,看到大量突然冒出來的作品平庸的詩人、作家,大多不曉得苦讀、鑽研、化用,而急於表現,急於出名成家,我想是受高××精神鼓舞。
“此我們於那年科學與人生觀的論戰,所以有大家太不愛讀書,太不會讀書之歎也。而病源都在不虛心,自以為沒什麼不懂得的。……從自己覺得不懂,就可以除去一切浮見,完全虛心先求了解他;這樣,書一定被你讀到了。”
——引文出處同上。
這個大家不是那個大家的意思。
忘記誰了,一位當代名家,說是真正達到高度的創作,可以拋開別人的書。也許我會錯意。
我印象中記得哪裏看到的記述,季羨林先生一把年紀,還每天騎著自行車來回於學校圖書館和宿舍之間;一個“噴嚏”可以闡發出兩篇引經據典、資料翔實的學術隨筆。梁漱溟大約也是如此,諸如沈從文、胡適、林語堂、梁實秋等學者作家,大多也如此。
何以當代大陸部分普通作家覺得自己已經很滿很滿了,覺得別人的著述盡是落伍空廢之說。
有的人是海量,有的人是池量,有的人是井量,有的人是泉量。不是說酒量,也不是說器量,是說學習和創作的能量。
2009.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