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附錄(1)(3 / 3)

《詩藝》一詩中,夢與死亡的相互指證使“夢”一詞的內蘊得以更大的開拓,它的超越現實有了新的指意。“而死亡……不過是那/被稱為睡夢的夜夜歸來的死亡。”死亡的內容也增加著,它變得不再那麼陌生,原來它時時光臨。詩人說:“要在死亡中看到夢境,……/這就是詩/它不朽又貧窮”,詩人與詩歌的堅守之地,終於顯露。所以,“我觀看著/這親愛的世界變形與熄滅/成為一堆蒼白,模糊的灰燼/就仿佛是夢境,或者是遺忘。”這是在夢的邊緣,也即現實的邊緣行走所見。

在博氏詩中,關聯到夢的事物很多,其中重要的有“匕首”、“老虎”(見前麵《匕首》一詩所引),還有“奏給夢聽的音樂”,等等。這些事物都在博氏的詩中具有獨特的重要意義。尤其那“我們要尋找第三隻老虎。這一隻/像別的一樣會成為我夢幻的/一個形式”,夢的反證的重要性,使虎具有超然的另一種含意。

在夢這一基點上想象,作出詞語的伸延,是博氏的又一獨到手法。《循環的夜》裏:“而那些蘊育了空間的一致的街道/是模糊的恐懼與夢的走廊。”將事實環境移位至夢境。《羅盤》:“仿佛屬於夢中所見的一塊手表”,對時間的特殊感受。《烏爾比納的一名士兵》:“橫臥在某一個夢境的海底”,指理想境界。《天賦之詩》:“在夢的圖書館裏閱讀”,因為詩人是失明的眼睛,他以神奇動人的方式保持著他的閱讀。這就是對幻象,對永恒的閱讀。我也將之理解為對詩歌的閱讀。

在一個似乎越來越少有人讀詩的時間裏,我就這樣讀了我所喜愛的詩人博爾赫斯的詩,我感到了快樂。而所有這些詞語,它們給了我指引與幫助。

《神曲》之天堂的真相

1.盡管天堂被但丁描繪成具有九重天和第十層集中幸福靈魂的天府,以及居於至高處放射出無盡光彩的原動天,但與人們的實際欲念恰好相反,這裏沒有眾生所期待的豐繁的物質圖像。沒有金碧輝煌的樓宇和金瓊玉漿,沒有適合閑散的青草綠地,甚至見不到地獄與淨界那樣有形的處所,所以這裏也就沒有盡情享樂的神仙們,不見那些從此無所事事的有品德的閑適人群。隻有閃耀著不同程度光芒的靈魂飄飛其間,舉目望去,這樣的天堂就如散布著寒星的夜空。

2.我想,但丁正是以舉目所望的夜空作為範本來摹寫的。在實際的敘述中,具象總被熾烈的光線包圍淹沒(但丁的比喻是如蠶在繭內),“那神聖的影像因為強烈的喜悅,隱匿在他自己的光線之中……”(《神曲·天堂第五篇》)本節引用均出自但丁《神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天堂因此更像一個無窮、非物質的宇宙,它主要的成分就是一無所有的真空,而居於各處閃耀的亮光是它的唯一景色。如此,在文本中看起來這一天堂接近於空曠的抽象。

3.然而還在淨界接近頂峰的地方,但丁就借貝亞德之口一再對自己說:“你應當提高你的思想向著我……”,“你不應當向著地麵飛……”(《淨界第三十一篇》)。那麼,這裏麵到底有什麼在吸引他,天堂的實質是什麼。

4.也許,首先我需要探討一下那些唯一可見的亮光的緣由,它們絕不是僅僅為了令人炫目而描述的。剝去那些宗教意味的詞彙的修飾,我看出所有這些光其實是真理與思索的顯示。光的原點之所以居於永難企及的最高處,就在於它確實就是真理與思的本體。(《天堂第三篇》:“那太陽從前用愛情溫暖我的胸懷,現在卻用證明和辯駁來顯示我以美麗的真理的麵目。”)天堂的艱難性質在此表露出來。

5.思想的前進永遠有著艱苦甚至危險的性質,起碼它要求人具備一定的認識能力,能夠通過對事物形象的觀照來認知深奧。“留心你所見的東西,使你的眼睛成為形象的鏡子,那形象是顯在這個鏡子裏的。”(《第二十一篇》)這需要感官的清澈無遮,如一麵純淨的鏡子,才能錄入事物的本相。在同一篇裏,但丁專門在第七重天安排了隱逸寡欲者的靈魂,絕非偶然。

6.在這一篇的結尾,他還描述到許多靈魂圍繞著一個靈魂發出一聲喊叫的情景,“聲音深沉得無可比擬;我也不懂這個聲音的意義,隻是像雷聲一般,震耳欲聾。”對此迷人的神奇景狀,讀者隻能心向往之。這種狀態使他的天堂之述大部分仍是一趟表象的巡禮,可這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講也已經足夠艱澀,令他們退避三舍。包括許多評論家,也都在此猶疑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