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這是1983年紅極一時的電影《搭錯車》的主題曲。這首歌真好聽,是一首能夠吹散我心中陰霾的天籟之曲。無論什麼時候,隻要聽到這首歌,我就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回到那個春雨淅瀝瀝的下午:爸爸抱著我,踏著計委大院老舊的青石板路,一步步地走到15路車站。雨涼冰冰的,我們的心卻熱乎乎的,滿滿都是快樂。爸爸帶我去接媽媽了,他說,媽媽要從懷柔回來了……
當時媽媽還在懷柔上班,要四五天才能回來一次。媽媽回家,是我幼年時盛大的節日。現在我知道了,這其實是我和爸爸共同的期待。“小別勝新婚”,爸爸那時候也是很激動的。不過還是小娃娃的我從沒注意過,我隻知道我好想媽媽回家。當年沒有電話,通信不方便,爸爸隻能按之前約好的時間,抱著我去車站等媽媽。
那一天,細雨絲打得迎春花嫩黃的細枝一下一下地顫動,我縮在爸爸懷裏,和他一起緊緊盯著過來的車子。一輛車過來了,一群人簇擁著下來,我仔細地看著那些身影好看的女人灰色雨衣下的臉龐,裏麵沒有媽媽。第二輛車過來了,下來稀稀拉拉幾個人,沒有媽媽。第三輛車過來了……我和爸爸的眼神飄向濕漉漉灰蒙蒙的遠方,不知道多少輛車過來又開走了,希望漸漸變成了失望……爸爸笑眯眯地抱緊我,告訴我媽媽今天可能不回來了,她要明天回來。
和爸爸在一起,既溫暖又安全,因此我還能扛住對媽媽的想念。失望中,我軟塌塌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犯起困來。這時,天突然暗下來,遙遠的半空中,發出一串串沉悶的巨響,既好玩又可怕。爸爸說那是在打雷。風吹著大朵大朵的烏雲急速從頭頂上飛過,車站旁邊的小樹被吹得搖搖晃晃。細雨絲突然變成了大雨點,嘩嘩地砸下來。我懷著驚喜與恐懼,緊緊往爸爸的懷裏縮。周圍沒躲雨的地方,爸爸趕緊脫下外衣,蓋在我頭上。一輛車開過來了,爸爸連忙抱著我跳上去。(管它到哪兒,躲雨要緊,千萬不能讓女兒挨淋,這是爸爸當時唯一的想法。)
車外,狂風暴雨緊緊追趕而來,響雷一個接一個。雨水從窗外打進車裏,座位都濺濕了。爸爸隻好站起來一手抱緊我,一手攥著拉手。他溫暖的懷抱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我暫時忘記了見不到媽媽的傷心,愜意地聽著風雨雷聲,打起盹兒來。
迷迷糊糊中,耳邊一直流淌著溫柔的旋律:“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多好聽的聲音,代替了媽媽的歌謠聲,和爸爸的懷抱一起擁著我進入夢鄉。這個旋律,除了好聽之外,還給予我另一種感受。年僅2歲的我無法說出這種感受究竟是什麼,隻是在以後的很多很多年裏,一直鍾愛這首聽不懂的歌。
後來的事情我完完全全不記得了,隻知道第二天我們終於接到了媽媽。我撲到她身上,鑽到她懷裏,久久地蹭來蹭去,幸福無比。
很多年之後,和爸爸聊起那天的事情,他十分詫異,一是詫異我和他一樣,都對這段父女倆的小插曲回味無窮;二是詫異2歲的我竟然能記得若幹細節……那一天,在爸爸的印象中,公交車裏放音樂還是頭一次,一開始,他還四處查看,卻找不到喇叭藏在什麼地方。後來,爸爸開始被音樂本身吸引住了,抱著我,專心地欣賞起歌曲來。汽車開出去了十幾站地,雨漸漸變小,到了終點站天壇,雨終於停了。我在他懷裏睡得無比安詳。爸爸抱著我下了車,又坐上回頭車往家趕。
我們“搭錯車”,又沒搭錯車。那一晚媽媽到底也沒有回來。但爸爸那次跟我聊天的時候,挺開心地說:“難得有機會和閨女一起看雨景,雨點兒的節奏配上悠揚的音樂,回味無窮。”
對了,這首歌的另一種感受,我後來知道了,其實就是惆悵。那個雷陣雨的下午,我和爸爸等媽媽而不得,一起坐上了駛往遠方的車。在被急雨打濕的昏暗車廂裏,聽蘇芮深情地唱著那首充滿愛的惆悵的歌曲。惆悵是一種最細膩柔腸的好感情,隻不過我總得稍微大一點兒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