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羅伯特·林德(英)(2 / 2)

而,如果我們能夠把書忘掉的話,那麼當一年十二個月一旦過去之後,要把這些月份和它們向我們說明的問題忘掉是同樣容易的。僅僅在刹那間我告訴我自己,我熟悉五月就像熟悉乘法表一樣,並且我能夠通過一場關於五月的花卉、這些花卉的樣子和它們的順序的考試。今天我能夠滿懷信心地斷言:金鳳花有五個花瓣。(或許是六個?上個星期我是知道得很肯定的。)但明年我將很可能忘記了我的算術,並且可能得再學習一次以免把金鳳花同白屈菜混淆起來。再一次我將通過一個陌生人的眼睛把世界看做是一個花園,美麗如畫的田野將出乎意料地使我大吃一驚。我將發現自己在問自己,宣稱雨燕(那隻黑色的被誇大了的燕子;然而,可又是蜂鳥的親屬)永遠不落下來棲息。哪怕是在一個鳥窩上也不落下,而是在夜間消逝在高空的是科學呢還是無知。我將帶著新的驚訝了解到唱歌的布穀鳥是雄的而不是雌的。我也許要再學習一遍以免把狗筋曼叫做野天竺葵,也許要再學習一遍去重新發現秦皮樹在樹木的成規中是來得早的還是來得晚的。一位當代的英國小說家曾經有一次被外國人問到,在英國,最重要的莊稼是什麼。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黑麥。”像這樣的完全的無知,在我看來似乎帶有豪言壯語的味道;但是,即使是不識字的人的無知也是巨大的。使用電話機的普通人解釋不了電話機是怎樣工作的。他把電話、火車、鑄造排字機、飛機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正像我們的祖先把福音書中的奇跡視做理所當然的東西一樣。對這些東西,他既不懷疑也不理解。我們每一個人好像隻是調查了一個小圈子裏麵的事實並把這些事實變成了自己的。日常工作以外的知識被大多數人看做是華而不實的東西。然而我們還是經常對我們的無知做出反應,加以反對的。我們不時地喚起自己並思考。我們喜歡對什麼事情都思考——思考死後的生活或思考那些像據說曾經使阿裏斯多德感到困惑的問題——“為什麼從中午到子夜打噴嚏是好的,但從半夜到中午打噴嚏則是不吉利的”——人類感受過的最大歡樂之一是:迅速逃到無知中去追求知識。無知的巨大樂趣,歸根結蒂,是提問題的樂趣。已經失去了這種樂趣的人或已經用這種樂趣去換取教條的樂趣(這就是回答問題的樂趣)的人,已經在開始僵化。人們羨慕像喬伊特那樣愛一問到底的人,他在六十歲之後還坐下來學習生理學。我們中間的大多數人在到達他這個年齡以前很久就已經失去了無知感。我們甚至對我們像鬆鼠那樣積攢的一點知識感到自負,並把不斷增長的年齡本身看做是無所不知的源泉。我們忘記了蘇格拉底之所以以智慧聞名於世,並不是因為他無所不知,而是因為他在七十歲的時候認識到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名篇鑒賞

老子雲:“絕學無憂”,意思是棄絕學習,閉目塞聽,可以免除禍患。這話在某個特定環境下也許有幾分道理。但整體看來實在太消極了。羅伯特·林德所說的“無知的樂趣”,與“絕學無憂”相反,不是棄絕知識的樂趣,而是要人們從無知中得到有所發現的樂趣。這種樂趣以無知為前提,通過求知而實現。所以,本文所說的“無知的樂趣”,實際上是“求知的樂趣”。這一點通過閱讀可以體會。

從整體上看,本文的精彩之處,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語言平實,娓娓道來中給人以親切、自然之感。與此相應,文章行文徐徐漸進,節奏舒緩從容。講的是道理,卻不涉理論。沒有理論的架子,沒有嚴肅的麵孔;用具體的事例、細膩的感受引人入勝。二是情理交融,二者相得益彰。作者以濃鬱的抒情筆調來寫無知和樂趣的關係。讀者會在與作者的感情交流中,不知不覺為其“理”所動。三是由點及麵,層層擴展。如開頭的三句話,像是並列,實則是遞進。第一句說人,第二句說“我”,第三句推而廣之,說所有的人。四是細節描寫生動、逼真,具有動態感。如寫布穀鳥降落之前,“像鷹那樣在風中停住,長長的尾巴顫抖著的樣子”,像是一個特寫鏡頭,撩人心緒。五是在平靜的描述中,嵌入富有哲理的警句。“要是他們似乎什麼都懂,那麼這僅僅是因為你我幾乎什麼都不懂。在他們發掘出的每一個事實下麵總是有一筆無知的財富在等待著他們”、“無知的巨大樂趣,歸根結蒂,是提問題的樂趣”等等,這些句子既易懂又深刻,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給人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