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 沉淪(1 / 2)

皇上托辭養病,實際卻是察覺朝中有人不軌,為引蛇出洞而特意作下的一番布置。如今皇上再度出現在眾人麵前,更兼主犯歸案,自然又引得百官一陣忙亂奔走。連日來冷落的寧泉宮門前,再次排滿來前來遞交拜貼的仆從。

與宮門外的熱鬧不同,宮內卻別是一番冷清景像。偌大的宮中,隻有紀雨笙不解的聲音響起:“姐,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約是殿下同皇上事先約定下的吧。”

“怎麼殿下都沒有說過?”

“連皇上也要稱病,可見此事多麼機密,那位……侯爺素來在宮中行走無忌,多少也有幾個眼線。若是被他察覺出不對來,計劃豈不要全盤落空?”

紀雨笙恍然點頭:“原來如此。”疑團解開,她幸災樂禍地說道:“就知道那侯爺不是好人,現在好了,皇上可是當麵親自拿住他不軌的證據。即便皇上念著香火之情不願下狠手,今後他多半也要被監禁一輩子,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興風作浪——對了!既然這些事是皇上布置下的,那前一陣子的流言,難不成也是皇上放出去的?難道是為了讓那侯爺放鬆警惕,以為皇上單疑我家殿下一人,與他無關,好放心大膽地繼續做事?可皇上事先怎麼知道,他會將主意打到我頭上來呢?幸好皇上早早就與殿下安排下妙計,否則,殿下的名譽不是要全毀了?”

紀允然心道這件事隻怕是偶然,或者是太子順勢導而為之。而且殿下這次趕回來也純屬偶然。就算沒有殿下假意與薑仰澤勾結,多半也會另換一個人來做這件事。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殿下的汙名就是永遠也洗刷不掉的了。

但看著妹妹天真而高興的表情,紀允然悄悄將這些話咽下了。

“對了,殿下呢?”紀雨笙忽然想起來,“今天好像一直沒見到殿下,難道是被皇上召去了嗎?”

“殿下自有她的事要辦。倒是你,這麼些天,功課可曾落下?”

“當然沒有,姐,我現在能射百步之外的靶了!而且幾乎從不離心呢!”

“我問的不是騎射。我問你,《通鑒》第十卷,目錄是什麼?”

“這……姐啊,《通鑒》可有一百多卷呢,我怎麼記得了這麼多?”

“但這是我去宇國之前給你布置下的功課,你既忘了,你說我該如何罰你?將目錄抄一百遍去。”

“姐,手下留情啊!”

*

雖已是落地鳳凰,但畢竟體中流著斬不斷的皇家血緣,自然不會受到與普通囚犯一般的待遇。

薑承昶走進那偏僻的小院,守在門外的一幹兵士見到她,紛紛行禮如儀。但疑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先看到了她手中的事物。

看著麵前的士兵紛紛避開,露出身後油漆斑駁的屋門,薑承昶眼神一凝,收起令牌,慢慢向前走去。

年久失修的屋門隨著手勢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屋內的人聽到門響,抬眼向門口這邊看來。

“原來是大殿下。”雖已淪為階下囚,薑仰澤麵上卻殊無痛苦不甘或怨仇之色,並且,在麵對這位素來傲氣的侄女時,神態間還少了往日的恭謹與唯諾。

薑承昶早已知道以往他所有的謙讓姿態都是偽裝,是以也不覺驚訝。她推開了門,卻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就在門口這麼站著,直直地看向薑仰澤,似乎還沒有做好決定。

注意到她的遊移不定,薑仰澤輕輕笑了一聲,說道:“大殿下向來是果決之人,如今怎地躊躇起來?”

聽了他這話,薑承昶終於踏進檻去,反手掩上門,她沉聲道:“你這麼說,是知道我會來?”

薑仰澤又是一笑,卻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見他這副憊懶模樣,薑承昶卻沒有生氣,隻平平道:“我是不會助你逃出去的。”

“逃?我幾時說過要逃了?”薑仰澤奇道。

“那你——”薑承昶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他現在落到如此地步,看上去竟然比以前輕鬆了不少。

正奇怪間,隻聽他說道:“既然在外麵與在裏麵也沒什麼區別,我又為什麼要費心逃出去呢?”

聞言,薑承昶心中劇震。

在外麵與在裏麵也沒什麼區別……

這時,又聽薑仰澤道:“殿下這是什麼臉色,莫不是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因而竟生出看破紅塵之念?”他低低笑了一聲,道,“殿下正是青春年少,縱然一時煩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心中仍有如此想法時,再自暴自棄不遲。”

這番話竟是在勸解自己。薑承昶不由問道:“你知道我在為什麼煩惱?”

“都在眼裏寫著呢。不過你身邊的人好像都沒有注意到,更遑論你那自以為是的母親。”

聽他提起皇帝,薑承昶眼神一暗,問道:“那你又怎麼看得出呢?”

薑仰澤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我曾常常看到這樣的眼神吧,曾有一段時日,我每天在鏡中都看到這樣的眼神,期待、忐忑、死心、寂灰。”他看著薑承昶,輕聲問道,“但同我不同,讓你傷心的那個人,是你母親,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