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與京劇
2002年4月,李瑞環主席邀請京劇名伶在京開會,主席台上方的會議橫標寫著“決戰三個月拿下音配像”的字樣。此前,已經把一百多出由著名前輩演出的劇目配製成第一批音配像(由張君秋主抓),現在看來是李主席打算在結束政協領導職務之前,把這件工作做一了斷。這件功德無量的事,不是出自北京或者上海,而由天津主抓,這本身就值得思索。
無論幹什麼事,不僅需要相應的經費,更需要具體辦事的人有積極性。搞音配像這項工作,首先得對傳統文化和古典藝術有感情,對在其中發“聲”的那一大批老藝術家有感情,對配“像”的中青年演員很熟悉。沒有這幾項條件,要麼別幹,真幹也幹不到位。天津從上個世紀的前半期,就成為京滬之間京劇交流的最大碼頭。地理上如是,藝術審美上也如是。過去,北京剛成名的京劇新秀,想到上海灘去闖蕩,不敢貿然前往,就在去的道兒上先在天津停一停,稍微唱幾場,見見市麵,練練膽子,適應適應。如果安然過關,估計到上海也八九不離十。反之,上海的演員想來北京,也常在天津停一停,演它幾場,看看反映,然後才進北京“亮相”。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李少春就是這樣,在上海不過是三牌武生,進北京就是為了得到京派大師的教誨。根據袁世海回憶,在天津的演出,頭一場上七成座,戲迷一看“不錯”,第二天就滿堂了。口碑一傳,第三天,走道中就加凳子了。李少春用這種聲勢進入北京,文拜餘叔岩,武拜丁永利(楊小樓的合作者),這樣“經過了天津”,才有後來的成就。
解放後“十七年”中的天津,京劇名伶的勢頭弱了一些。天津京劇團擁有楊寶森、厲慧良兩塊頭牌,各有各的戲,楊寶森從藝術上是純粹的京派,反倒是厲慧良對真正京劇的天津風格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厲慧良“自造”《鍾馗嫁妹》的過程,是一種介乎京派與海派之間的寶貴經驗,應該得到足夠的重視與宣揚。天津戲迷組成的觀眾群,似乎大於也專於北京。因為解放後,京劇名伶雲集北京,戲迷想看,買票就能立刻看到,眼福是不缺的。天津則不然,許多盛況靠記憶,需要仔細搜索,再仔細地咀嚼。經過了這一過程,對京劇的感情深了,對其把玩的勁頭也大了。
“文革”對全國的京劇界都起到非常大的衝擊,天津也一樣。但粉碎“四人幫”後,天津的京劇戲迷和曲藝迷都“起來”不少,而且持續的時間長,熱度也高。這是什麼原因?有人說,是“文革”中破四舊不徹底,於是才有後來那條古玩街的興盛,弄得北京的二道販子和某些外賓,都跑到天津來搜羅“好東西”。再者“文革”後,天津京劇上還有厲慧良,曲藝上還有小彩舞和馬三立,這“老三位”都成為天津戲曲、曲藝界中裏程碑人物,有他們三位在那兒戳著,大旗就飄揚,人心就不散。當然,或許還有一個負麵原因,中央在北方要樹北京,華東要樹上海,最南方要樹廣東與深圳,惟獨天津這兒被“空”下了,天津與外來的文化藝術接觸得不算多,於是這就減少了與戲曲在爭奪觀眾上的壓力。大約就是這樣幾個原因,天津在過去一二十年中,對戲曲曲藝很重視,實際上做了繼承傳統文化的許多工作,而這些工作本來是應該由北京承擔的。這,或許就是天津承擔“音配像”的大背景。
走出京劇的困難時期
自粉碎“四人幫”後,中央一直在抓京劇新人的成長,新人也努力,但在一段時間內效果不明顯。為什麼?不是新人不努力,主要是他們沒見過真正的京劇是什麼樣,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向什麼方向努力。難怪啊,“文革”中他們是孩子,老前輩正挨批判,一是不敢教,二是孩子們沒基礎,想教也教不了。於是稍微一耽誤,老前輩就去世了,肚子裏的經驗也就跟著“走”了。孩子們長大成人,盡管條件很好,並且挑了大梁,但就是不會演“戲”——尤其不會在通常的傳統劇目中,把“戲”演到老前輩的那種水準。
孩子們急,中央也急。最後不知是哪位高人想出一個主意:搞“音配像”,使用老前輩的聲音資料,讓他們的學生或子弟出形象,力求顯現當年老前輩的舞台風貌!這既是沒辦法的辦法,也是最實用也最創新的辦法。這批資料,或許對北京、上海的青年演員還不算特別珍貴,如果是拿到了外地的京劇團,可就算是最規範的“摹本”了。我不久前去過重慶京劇團,這個團的“底子”,當年也是很“硬”的——那兒有厲家班啊!厲慧良及其弟妹,就是從這兒走向全國的。但這同時又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老演員大多凋零,新生力量在京劇許多基本劇目上還是空白,“文革”學戲可以提著錄音機到處跑,如今得拜真名師,學真玩意兒。但話好說,做起來就難了。萬水千山,能一下子組織許多人進北京麼?即使到了北京,老前輩身體如何?能否教你們這些沒基礎的學生?如此種種,都是難以預料的麻煩問題。如今有了“音配像”,就實在是太好了和太方便了。買一套,按照行當、流派分頭觀摩,各學各的戲。等把台上演的看真切了,再由團裏的老師把手一教,指出過去團裏的厲家班風格與京派風格之間的差異。這樣反複幾次,學生心裏就清楚了,上台再實踐幾回,生戲也就變成熟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