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領風騷三五天’。學術領域內也有新陳代謝的問題,不過,更新不是趨新獵奇。新的誕生不是隨心所欲,按照人的主觀好惡,任意擺弄出來。在思想史上也有不少新流派,像旋風般一個接著一個湧現。近來理論界的新說似乎也露出這種旋生旋滅的跡象。有人開玩笑,把這類新說說成是‘各領風騷三五天’。”(《思辨隨筆》265頁)
現在京劇新戲也是,一個戲一個樣兒。即使看哪位導演的作品,也經常是一個戲一個樣兒。很少有導演能把自己一連串的作品,讓其間充滿自己一種一以貫之的獨特味道。非常可歎,這也是“各領風騷三五天”吧。因為每一個新戲推出之際,總在媒介上有些反映,領一些“風騷”——包括獲得獎項和好評。但沒多久,完了就真的“完了”。事後誰也再想不起來了。對比京劇的前人,能夠使我們猛醒。四大名旦追求的,不是“各領風騷三五天”,恰恰相反,他們是“群領風華幾十年”(或更長)。當然,這個“群”不能太多,不能是幾十人上百人,就他們四位(至多七八位)。一領風騷就幾十年的這種“一貫製”,你不能不佩服,他們真是厲害。怎麼贏得和保持這個“群領”的局麵呢?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老子天下第一”,而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有你的優勢,我有我的長處。大家都是一種多元與平和的心態。再有,一定要尊重傳統,不能把厚重的傳統全部推倒,然後由自己開辟新紀元。要革新,要進步,但一切要漸進,盡量不要搞突變,盡量讓自己的前邊和自己的後邊能夠接上氣兒。這樣久而久之,個人的風格就出來了——“我”也出來了,“你”(還有“他”)全都出來了。大家和平共處,一下子就群領風騷幾十年了。一個文化上偉大的民族,就需要在幾個主要行業中,出現這種群領風騷幾十年的盛況。
“新的不一定都是好的……重要的問題是,從外國引進什麼和怎樣引進,這是需要認真思考的。拿來,就需要辨認、識別、取舍、消化……其目的是為了祖國的四化,這就必須有冷靜的頭腦和科學的態度。是不是可以把西方文藝界旋生旋滅的種種新流派,看作是文藝商業化的表現呢?羅曼·羅蘭在《約翰克利斯朵夫》中描寫過巴黎的藝術市場,請讀一讀《節場》這一章吧,它會使我們懂得新的並不一定都是好的。”(《思辨隨筆》268至269頁)
世界是不斷進步著的,這一點沒有問題。但世界又不是直線前進的,更不是以一往無前姿態就可以贏得勝利的,這同樣沒有疑義。解放後,進行過許許多多的政治運動,有過正麵的成績,也有不少的教訓。像最近這幾年從平和中求發展的日子,還真的從前沒有過的,更是所有過來人所珍惜的。社會上的大的思潮如是,文藝上也同樣如是。文藝總應該不斷出新吧?這絲毫沒有疑義,要不然,我們還隻能像原始人那樣手舞足蹈,豈不是太慘了些?但是,藝術審美上又具有保守性,這不能算是錯誤,而是一種正常的情況。再,藝術又有古典與現代之分,後者跑得可以快一些,前者就應該相對穩定。藝術傳承中出現的變革,究竟以什麼標準去判明其正確和適度呢?標準也不難尋找,那就是看這一變革的方向,究竟是進化還是異化?本書所說的“獅虎獸”的問題,其核心就在於此。這個結論不錯,但具體創作和運作時並不簡單。以過去的習慣而言,創作純是一種感情行為,一且激動起來,就可以什麼都不顧了。我覺得,古人所說的“(隻有)袖手於前,(方能)疾書於後”的話很對,我們過去不太重視理論總結與理論創新的問題,才導致文藝創作上的自嚐苦果。今後,我們似乎應該多注意文藝(文化)理論的學習,讓其熔鑄在靈魂中,這樣一旦進入創作狀態,也就不會因為“瘋狂”而失去方向了。大自然中的獅子和老虎,究竟應不應該產生後代,我不想發表評論,但它作為一個“活著的寓言”,卻應該引起我們的深思。
作者
2006年4月於北京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