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拉門被一下拉開,一個男人慢騰騰地走了進來。偎依著長火盆、一心不二地正在盤算著什麼的店主人嚇了一跳,沒等他朝這邊看一眼,在這寬大的泥土地的房間裏,來人邁三大步便來到店主人的鼻子尖前。來的這男人差兩三歲不到三十的樣子,身穿西裝,腳上是綁腿草鞋,頭上戴頂鴨舌帽,右手拎著布傘,左腋下挾著個小手提包。
“我想在這兒打擾一夜!”
店主人舉目打量了一下來客的裝束,一句話也沒說。這時。裏頭傳來拍手的聲音。
“六號拍手呢!”
店主人吼了一嗓子。
“您從哪來?”
店主人照舊偎依著火盆問道。客人聳了聳肩,又皺了皺眉頭,但跟著嘴角上便掛起笑意。
“我嗎?我從東京來。”
“那麼您到哪去?”
“到八王子去。”
客人一麵回答著,一麵坐了下來,開始解綁腿的繩帶。
“先生,由東京去八王子,這路走的別扭呀!”
店主人好像感到可疑似的,這才注意地看了看客人的樣子,那嘴形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客人馬上察覺到了。
“不,我是從東京來,不過不是今天才從東京來的,今天很晚才又從川崎動身來的,所以到得這麼晚。——給我端點熱水來!”
“還不快拿熱水來!——哎,挨凍了吧?八王子那邊還要冷呀。”
主人的話裏雖說帶出點親熱的口氣來,但那神情是冷冰冰的。他有六十來歲,發胖的身上穿著絮很厚棉花的日本馬褂,所以,肩上邊就是胖胖的腦袋,看不見脖子。是張帶福相的寬臉,耷拉著眼角,透出不愛說話的性情。但客人馬上想到這是個正直的老爺子。
客人洗完了腳,沒等擦完,店主人喊了聲:“給讓到七號房間去!”
說完,便不再對客人說什麼客套,也沒看一眼客人的背影。一隻黑貓從廚房那邊走過來,輕輕地爬上店主人那高膝頭,臥下來團成一團,店主人似知似不知地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伸出右手去夠煙口袋,用他那粗手指頭開始搓煙。
“六號客人洗完澡,領七號客人去洗!”
膝頭上的毛,被這一嗓子嚇得連忙跳走了。
“混蛋!沒跟你說呀!”
貓慌忙朝廚房那邊跑去。
掛鍾慢悠悠地敲了八下。
“老太太,吉藏困了吧,快把腳爐給他放進被窩裏去,讓他睡吧!怪可憐的。”
倒是店主人的聲音裏帶著睡意,從廚房那邊傳來好像是老太太的聲音。
“吉藏這不還在溫習功課呢嗎!”
“是嗎?吉藏睡吧,明天早起點溫習吧,老太太快把腳爐給他放好。”
“這就給他放進去。”
在廚房裏,女傭人和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哧哧地笑著。
店房那邊傳來大聲打哈欠的聲音。
“他自己困了呀。”
一個約五十五六歲的矮小的老太太,一邊往熏黑了的腳爐裏填著火,一邊咕噥著。
旅店的拉門被風吹得咯嗒咯嗒地響,接著便隱約地聽見啪啦啪啦的潲雨聲。
“把店的門窗拉上吧!”店主人嚷了一嗓子。咂咂嘴。
“又下起來了。”
自言自語似地咕噥著。的確不假,風已經很猛,雨也像要大下起來的樣了。
雖說是初春,夾雨雪的寒風,整夜猛烈地吹過空曠的武藏野,在漆黑的溝口鎮上空呼嘯。
十二點鍾過後,七號房間依然燈火通明。在龜屋還醒著的人,隻有在這房間中央對麵談話的兩位客人,屋外風雨交加,木板套窗響聲不絕於耳。
“照這樣子,明天你走不了哇!”
一位看著對方的臉說道。這人是六號的客人。
“嗯,並沒什麼要緊事兒,明天再在這兒呆一天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