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原錄》記載,邵良佐出使西夏國,到元昊處後,對一個大臣說:“今茲用兵,如富者與貧者賭博,貧者隻宜常勝,使富者勝,貧者必匱。”用白話說,就是:現在用兵打仗,就如同富人與窮人賭博,窮人應該常勝常贏。如果富人贏了,窮人必然更加貧窮。
《東原錄》上的這段話,是《黨項與西夏資料彙編》的編者韓蔭成先生尋章摘句尋來的,沒有上下文,加之我在跑馬圈地,瀏覽史料,所以感覺弄不清其真正的內涵。比如對一個大臣說自己的見解,這個大臣是宋朝的,還是西夏的;比如說這句話,是在調侃西夏人,還是站在宋朝的立場上自我批判自我反省。
我讀書,如古人所說的,“好讀書,不求甚解”。對於史料中的這句話,我一如既往,仍然是望文生義。別的我不去追問,我隻在乎富人與窮人賭博中的問題。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所受的教育是,窮人是高尚的偉大的令人尊敬的。關於窮的詞都是美妙的,比如“均貧富,等貴賤”,“窮則思變,要幹,要革命”,“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窮幫窮來種上咱們的地,種田不是為自己,一心要奔社會主義”,等等。窮人都是好人,他們善良、無私、恭順、親切、友好,他們誌向遠大,堅忍不拔,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他們就如李鐵梅眼裏的“表叔”,“都有一顆紅亮的心”,是“最可愛的人”。
在我所受的教育中,富人就是壞人,是惡魔惡霸惡棍,是地痞流氓,是欺男霸女、搶田搶地、敲骨吸髓、殺人如麻的人渣,是自私自利、胸無大誌、目光短淺的庸人,是損害大眾利益,破壞人類生存秩序的敗類。“為富不仁”,“驕奢淫逸”,“揮金如土”,“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等等,均是富人的畫像。
窮人是怎麼窮的,不是天生的,不是遺傳的,不是際遇不好,不是自己愚昧懶惰不作為,而是富人害的。富人收租子放高利貸剝削剩餘價值,讓本不是窮人的人成了窮人。如果窮人沒田種,富人將自己的田無償送給窮人種,最好再配上耕牛;如果窮人沒錢花,富人借給他們而不要收利息,最好也不要追本金;如果窮人到富人的工廠農場做工,富人不要獲取剩餘價值,把工人當股東,把勞動力當股本,發完工資,按股分紅,如果這樣,窮人就不可能成為窮人。
富人是怎麼富的?富人靠的是正常的遺傳,良好的家境,先進的教育,勤奮的勞作,大膽的決策,令人心驚的冒險,必要的節儉,這當然是富人的說法。在我們窮人看來,他們就是靠剝削富起來的,是靠投機倒把偷稅漏稅,坑蒙拐騙富起來的。他們的財富(所謂資本),就如馬克思老人家說的“從頭到腳,滲透著血和肮髒的東西”。回到標題界定的話題上來。不管如何評價窮人和富人,也不管窮人是怎麼窮的,富人是怎麼富的,但說窮人與富人賭博時的心境。
窮人與富人賭博,真的是應該常贏,因為窮人輸不起。窮人的錢本來就不多,如果愛好多了,比如喜歡喝幾兩小酒,抿兩盅香茶,吃幾盤豬頭肉、花生米、茴香豆,再加上賭博而且手氣不好賭技太差而常輸大輸,那隻有賣田賣牛賣房,甚或賣兒賣女了。
宋人邵良佐肯定跟我一樣,是貧苦家庭出身,或者他對窮人的生活有所體察,所以他才能道出窮人富人賭博時的心境與企盼。邵良佐用這句話比喻宋與西夏,從總體與常理上講,是正確的。可他把誰看成富人,又把誰看成窮人呢?大宋?西夏?不明確。以愚之見,從曆史的角度看,把宋與西夏誰看成富人誰看成窮人都無不妥。他們誰也輸不起,又誰都輸得起;誰都想贏誰都贏了,又誰都沒贏;他們雙輸又雙贏了。曆史是公正公平的,對宋朝和西夏不偏不倚。
20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