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裏斯高
紅日西沉,地平線上最後一抹金暉漸漸消失在暮靄的黑幔後麵。夜闌姍姍來臨了。
白晝以光明,夜闌以黑暗,輪番地叩擊我們的生活,在我們的心弦彈撥什麼樂曲?日複一日,在我們中間創造的奇妙韻律,富於怎樣深厚的意蘊?晝夜有規律的現隱,如同昊天的脈動,我們在其間成長起來。我們的生活領域裏難道不曾凝集每日明暗轉換的涵義?每年雨季,洪水淹沒灘地,到了秋季,灘地從水中升起,為播種儲存了足夠的養料,雨季和秋季的往返,不曾在灘地一層層地撰寫曆史?
白晝之後夜的降臨,夜闌之後白晝的崛起,這美妙的奇跡,願我們不被習慣束縛,視而不見!落日在西天倏地合上光的經典,飄然而去;夜闌在太空無數不瞬的星鬥麵前,用手指無聲地翻開新的經典的新的一頁。對我們說來,這絕非區區小事。
這極短時光內的變幻,何等奇譎,何等廣遠!世界頃刻之間那麼輕易地從一種意境跨入另一種意境,中間沒有對抗,沒有死離生別的巨大打擊。前者的終止和後者的開端之間顯現多麼溫雅的寧靜,多麼安詳的綺麗!
日光下,萬物的差異清晰地裸露在我們眼前。日光拉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精確地測定我們每個人的界限。白天,各自的工作表明我們各自的特點;勤奮工作的摩擦中,難免產生矛盾。白天,我們個個施展才華,力圖戰勝自己。對我們來說,各自的工作場所,比其他廣闊的領域乃至宇宙還要宏闊;事業的引力比其他任何事情的引力要高尚得多。
不久,身著暗藍羅衫的夜闌悄然來到人世,她纖指輕柔的摩挲,一霎間模糊了我們外在的差別,於是,我們得以在心中體驗彼此間廣泛的一致性。夜闌是愛情和團聚的吉時。
在夜闌這個特殊的節日,地球回到母親幽暗的臥房。地球呱呱墜地的黑暗中,光泉涓涓湧流的味暗中,世上晝種演化靜靜地積蓄著力量,形態各異的疲憊沉浸酣眠的瓊漿中,醞釀著新生活,從冷寂幽黑的深處騰躍的璀璨的白晝,有如滄海飛向空中又回歸滄海的浪花。黑夜對我們顯露的大大多於它所隱藏的。若無黑夜,我們無從獲得他世的訊息,日光會把我們囚禁在牢獄裏。
黑夜每日一次開啟日光的金碧輝煌的西門,引領我們進入宇宙的內宮,把宇宙母親的一條藍裙蓋在我們身上。兒女偎依母親的胸懷時,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但實實在在感覺到母親溫暖的身體,這種感覺較注視和聆聽更為真切。同樣,闃然無聲的夜晚能安靜我們的視覺、聽覺。我們躺在床上,胸口是那樣深切地感受到宇宙和宇宙母親。自身的欠缺、能力、職責,不會擴張著形成我們四周的壁壘。強烈的差別感,不會離間我們,使我們處於分隔的狀態。宇宙的氣息,通過珍貴的靜謐撲麵而來,床頭可以感受宇宙母親投來的親切目光。
我們的夜的節日,是隱秘而無處不在的宇宙母親的寢宮裏的節日。我們過節忘卻了勞作,忘卻了紛爭,忘卻了怨惱;像乞兒觀瞻著她的慈顏,異日同聲地說:需要的時候,我向您乞求解餓的食物、工作的勇氣、旅行的川資。此刻,擯棄一切需求,我走進您的寢宮,不是來向您伸手的。我盼望您撫摸我,寬有我,接受我。在你夜的無邊大海裏沐浴的世界,服飾閃光,額際潔淨,屹立在曙光中的時際,讓我與他站在一起,毫無倦意,無惱無煩,由衷地說:祝願大家吉祥如意。我瞻仰了萬物中的生存者,我沒有貪欲,隻享受他施予的供養。
晨,他是我們的父親。把我們送到外麵的工作場所,交代任務。晚上,他是我們的母親,接我們返回內宅,卸卻我們的責任。我們的生活在晝夜兩種不同的氛圍中運動,亮光和幽暗的畫筆,把我們生死的神秘的形象畫得異常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