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家鄉的竹子會跳舞——袁群(1)(2 / 2)

我提著袋子和楊自立走進了一片竹林。怎麼辦,他說,我覺得這事有點怪。我從來沒有見過竹子開花,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見到竹子開花了。一簇一簇的白色的眼睛對我們的闖入是如此的冷漠,陽光從眼睛的縫隙裏擠下來,流淌在我們年輕而幼稚的臉上,它們都在告訴我那個下午是沒有聲音讓人迷惑的下午。我打開袋子,陽光像水一樣湧下去,紅青蛙好像突然有了勇氣,它咕咕地叫喊著,奮力地往陽光跑來的地方跳躍,往可以自由的地方跳躍。“咕——咕——咕”,那是我在那個無聲的下午唯一能夠記起的聲音。它的響亮現在一如繼往地震動著我的耳膜。快點關住,楊自立竟然驚恐地大喊大叫。我如夢初醒般趕緊把袋子緊緊捏住。你說怎麼辦,我撿起一片白得殘忍的竹子花說,要不我們就把它放了。他也撿起一片更白的竹子花說,不行,不能放,它是妖怪。楊自立的臉竟然和手中的小白花一樣慘白。那你說怎麼辦。把它搞死。怎麼搞。“剝皮”他說得如此堅定而響亮,就像紅青蛙的鳴叫又突然在我耳旁炸開,就象一夥一夥的竹子突然在我耳旁開放,都顯得如此遙遠而空洞。我晃了晃頭。你說什麼。我說要把它剝皮。

整個天空被夕陽死勁錘打著,終於紅了起來。我發現紅青蛙的顏色慢慢地被消解,似乎將要逃逸消失。

楊自立搶過袋子,打開,一把抓出躺在紅色的世界裏紅豔豔的青蛙。我看還是把它放了吧。不行,我說不能放,他從褲帶上解下一把水果刀說,我看那電影裏就是這麼剝人皮的,小日本把一個中國人的皮給活活剝了,那是什麼電影來著,哦,是什麼紅高梁。他邊說邊把那隻紅青蛙按在手裏,我正好可以實驗一下,到以後也好去剝他媽的小日本的皮。紅青蛙!紅青蛙!我衝上去奪他的刀子。你不可以剝它的皮。他敏捷地閃過。為什麼不可以。因為他是隻紅青蛙。就因為它是紅青蛙我才要剝它的皮,我倒想看看它這件紅色的皮囊裏到底裝著什麼東西。我讓步了,我也想看看它和普通的青蛙有什麼不同。我說,好吧,我隻看你剝。行,你看著就行了。紅色的天空,紅色的青蛙,紅色的人,在紅色的世界裏,我感到自己的皮開始喀嚓喀嚓的冰冷,骨頭開始嘎巴嘎巴地響動。就這樣,我在1997年的下午將要目睹一件剝皮的行為。

楊自立把紅色的青蛙按在白色的竹子花上麵,像一個熟練的屠夫那樣,像電影裏剝皮的那樣,用左手按住紅青蛙的頭部,紅青蛙開始還掙紮了幾下,然後就放棄了,閃著詭異的絕望之光的眼珠子像水果刀一樣悲涼地瞅著楊自立和我,瞅著包圍著我們的血紅色的世界和血紅色的時間。鋒利而寒冷的水果刀像牙齒一樣順著虎口在紅青蛙的頸部劃開一條線一般大小的刀口,就像不久以後出現在楊自立的爸爸的脖子上的刀口一樣,淒美而殘忍。紅色的液體像眼淚一般洶湧而出。紅青蛙的眼淚是紅色的,楊自立回過頭興奮地說,像它的血一樣的紅。我不知所措而異常激動地盯著楊自立,盯著他像剝人皮一樣熟練地剝著紅青蛙的皮。他掀起一塊口子邊上的皮,捏住,使勁地一扯,整張晚霞一樣紅豔豔的衣裳從紅青蛙的身體上悄然而下。“咕——咕——咕”,我說過,這是我在那個血紅的下午唯一能夠聽見的聲音。楊自立揚起手中的紅皮,留給紅色的青蛙全身的傷疤。差不多,楊自立站起來,盯著人皮一樣的透明狀物體說,除了皮和眼淚是紅的外,其餘的都差不多。我仔細地打量那張在血紅色的天空底下展示著透明色彩的紅色的皮。是的,沒什麼兩樣,似乎從血池裏跑出來的紅青蛙突然從楊自立的手下掙脫,飛快地向著竹林的深處跳去,在蒼白的竹子花上刻下一個又一個梅花一般美好的血印。“咕——咕——咕”,我唯一能夠聽見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歡快地溢出來,似乎在幸慶終於擺脫了一層罪孽,激情澎湃的鳴叫把楊自立的興奮和我的茫然一起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