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裏的竹子花炸開之後,楊自立躊躇滿誌地參加了一次高考。在楊自立參加高考之前,他的母親李秀珍足足拜了三天的祖宗,李秀珍在拜祖宗之前戒了三天的齋。那天李秀珍把自己梳理得出奇的幹淨,她跪在堂屋的祖宗牌位下麵像隻安靜下來的蝙蝠,她一把拉過擺弄著書包的揚自立。你給我好好地跪下,李秀珍的臉上充滿了肅穆的感情,好好的磕頭,讓祖宗保佑你出人頭地,不要像你那不要臉的爹。楊根強突然從白晃晃的陽光下冒出來,把母子倆壓在厚厚的陰影裏。他媽的,就知道搞這些東西。一股酒氣像一條洶湧而出的河,把楊自立衝得東搖西擺。他媽的,整天就知道搞這些名堂。他媽的村子裏的竹子為什麼會開花你就從來沒想過。呸,你行,你去想啊,那些見鬼的竹子怎麼會開花,李秀珍在無空不入的酒氣中像隻喝醉了的烏鴉,你說啊,你就偷人行。他媽的,我偷人又怎麼了,你他媽的還不是水性揚花。楊自立在無數次這樣的決鬥中漸漸學會了一種旁觀者的立場。口水在祖宗的靈位前輕舞飛揚,就像不久前紅青蛙的血在他的眼前無邊無際地飛舞。
楊根強是個木匠。木匠的意思就是可以在木屑彌漫的下午勾引女人,楊根強在死前正如是想,而且可以在多個下午,勾引多個女人,因為木屑彌漫能給人一種浪漫的錯覺。你最好是死在外麵不要回來了,他最後一次出門的時候,李秀珍把這句惡毒的話投進了楊根強的脊背深處。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把那句話當作一隻經常突然從背後竄出的蒼蠅,但這次楊根強覺得自己的脊背在刺眼的陽光下不由自主地打著 寒戰,眼皮不住的上下跳動著,一隻黑漆漆的烏鴉在凝固了的空氣裏撲通撲通地爬過。他媽的,這真是個不好的兆頭,他在最後一次出門前這樣想。李秀珍在眼睛抓不住楊根強的時候看見一片一片的蛇從楊根強的頭上爬過,李秀珍用枯啞了的手背使勁地擠壓著眼睛。真的是大白天見鬼了,她嘟嚕著挪著身子躲進屋子裏挪不進陽光的地方。
我現在才想起楊自立在揚起紅青蛙的罪孽時,我看見他的雞吧也雄赳赳地豎起耳朵仔細地傾聽著。我指著他的那個地方說,你的雞吧也想要你給它剝皮呢。楊自立低頭的瞬間我看見他那胡子還沒長起的臉蛋“哄”地騰起一片荒涼的紅色,像紅青蛙一樣的紅色。他好不容易抬起頭,眼光一閃,說,你的雞吧也一樣。我低著頭,感覺到自己迅速的有種暈厥的感覺,真是羞恥,我想。然後我說,我……我去撒尿。他扔掉右手紅色的晚霞說,我也去撒尿。“咕——咕——咕”,我聽見一陣陣歡快的叫聲透過沙沙的聲音把那些刻在白紙一般的竹子花上的梅花印打得支離破碎,把那個填滿紅色的下午也打得支離破碎。
楊自立在李秀珍跪滿三天的時候出現在她即將暈厥的下午。他興奮地揚著手中的書包,好像不久以前揚著紅青蛙晚霞一般美麗的紅皮。那張皮現在倒底怎麼樣了呢,我們無從知曉,就像我們無從知曉剝了皮的紅青蛙現在到底怎麼樣了一樣。楊自立驕傲地對著他母親叫喊,蛇,蛇,蛇。雖然他極力地想喊我想北大雖然上不了,但也差不多了。就像我現在能夠想起的那樣,那些叫喊在一望無際的稻田上空像一群蛇爬過天空,它們爬過已經開始彌漫著情欲的稻子,爬過我枯燥的記憶,爬過她母親幹癟的身體,一直爬到正在死去的他的父親楊根強的跟前,挾起他的靈魂向著不知是天堂還是地獄的遠方爬去。
楊根強是被她的情婦的男人用鐮刀割死的。在楊根強最後一次離開他的祖宗的靈位的時候,他踏進了他最後一個女人的懷裏,把頭埋進了他最後一個女人的乳房。女人的乳房,楊根強在死時向著挾著他的靈魂的聲音遠去的背影叫喊。她的男人本來是要出遠門的,但他的車子在半路上就拋錨了。他剛踏進屋裏,就覺得自己踏入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氣味的示威。銷魂的呻呤像陽光一樣在他的女人身上流淌。在他的庭院裏泛濫。他抄起一把鐮刀,揣開門,像割稻子一樣,割斷了那個壓在他的女人身體上的赤裸的肉體的脖子根。這時楊自立的叫喊從呻呤突然中斷的下午趁虛而入,挾起楊根強的靈魂悠然遠去。他目睹了自己絢爛而悲哀的死亡。噴泉一般的紅色的液體濺在女人的乳房上,汩汩流淌著的液體緩緩地漫過他的胸膛漫過他的小腹染紅他緩緩軟下的根。紅色的血。紅色的死亡。紅青蛙,他突然想起不久以前他的兒子對他說過的紅青蛙的事。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他說他終於知道村子裏的竹子為什麼會開花了 。在全村人的記憶中,這應該是楊根強說的唯一一句深奧的值得讓全村人去思索的話,當然也是他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