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鄉的竹子會跳舞——袁群(2)(2 / 2)

在竹子花像雪花一樣鋪天蓋地綿綿不絕飛舞時,全村老小似乎在一夜之間明白了某種真理。他們在村子的每個角落竊竊私語,在遇見李秀珍和楊自立的每個時刻都展示著神秘而曖昧的微笑。雖然他們母子曾不止一次的運用各種手段旁敲側擊,但不管是誰都對此保持著前所未有的統一的緘默。楊自立找到我,要我問我的母親這是怎麼了。我在一次看似無意的閑聊中輕描淡寫地問我的母親。我問到,為什麼我們村子裏的竹子會開花呢。我的母親抬起頭警覺地望了望四周說,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亂問。我趕忙搬走了將要挨打的屁股。這一次的探問就這麼不了之。但在我目睹了楊自立從容而優雅的剝了一隻紅青蛙的皮後,這個畫麵雖然曾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夢中,讓我幼小的腦袋在一次次的惡夢中膨脹著無限大的紅色的皮,在我幼小的記憶裏它就像一張從天而降的紅塑料,緊裹著我的身體,讓我的骨骼在夢中艱難地鳴叫,“咕——咕——咕”,就像突然闖進遙遠的竹林裏的紅青蛙一般鳴叫,但是卻讓我從此產生了對楊自立無比的仰慕和崇敬。在此之後,我又在同樣的場景中問我的母親,當時我的母親正在一針長一針短地給我的褲子縫著傷疤,我拉起褲腿的一角問我的母親。媽媽,你說我們村裏的竹子為什麼會開花呢。當時,楊根強已經死了快一個星期了。我的母親竟然嚇了一跳,她扔掉手中的針線,用手捂住我的嘴巴。我的小祖宗,你不要問了好不好。我掙脫母親的手說,我看見了一隻紅青蛙,楊自立把它的皮給剝了。你還要說,你還要說。母親揚起釘滿老繭的手掌,在我幼嫩的屁股上劈啪劈啪的拍打著。這次蓄意的問話在我的記憶裏嘎然而止。因此直到現在我才隱約地感覺到某種似乎的可能,即使那時李秀珍也在做著同樣艱辛的努力。李秀珍在和他的野男人一翻雲雨後溫柔地說,哎,我說,你知道村子裏的竹子為什麼會開花嗎。男人似乎沒聽見,又似乎在裝著沒聽見,但李秀珍分明看到男人的各個角落都發生了狠毒的變化。你說什麼,他說,我怎麼知道呢,這些事情我怎麼弄得清楚。李秀珍一腳踢開男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說,包括死了的那個。

李秀珍從此生活在了一種漫長的臆想和幻像之中,對於她從此以後的一段短暫但卻漫長的日子,它們就像一些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皺紋,開始在瀕臨死亡的城門前漫無邊際地生長,就像秋天裏大片大片萎縮的荒草找不到生命的依據。有時她會對著你的瞳孔說,我知道村子裏的竹子為什麼要開花。當她把這句話對著村子裏每一個還沒有死去的人道說後,人們已經淡忘了這個曾經關乎生死的問題。瘋了,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這個女人瘋了。有一天,我站在太陽下站在楊自立的麵前,對他說,村子裏的人都說你媽瘋了。那你說我媽瘋了嗎。他站在他的祖宗的注視下注視著我。我說,既然大家都說你媽瘋了,那你媽就真瘋了。如果有一天全村的人都說我瘋了,那你也認為我瘋了嗎。說真的,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當時我說,如果大家都說你瘋了,那我就說他們全瘋了。

李秀珍是淹死的,她在茫茫囈語中不小心摔倒了,一頭栽到了一個水窪中間,然後就死了。 在她淹死前的一個晚上,村子裏的竹子齊刷刷地光裸著身體死去。

她的死就如同他的死,他們的死就如同竹子花突然地開放或者突然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