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的故事——莫泊桑(1 / 2)

一陣迅疾而狂暴的秋風,在門外的樹林中呼號著。無數可憐巴巴依附著大樹的枯葉,被風吹落,然後揚向雲端,漫天飛舞。

那些打獵的人吃完了晚飯,卻都沒有脫掉他們的長統皮靴,他們滿麵緋紅,興致勃勃。這些人都是諾曼底省的一些半貴族半鄉紳而又半務農的人,家境富豪,身體壯健,氣力大得可以擊斷那些在集市裏蹲著的牛的雙角。他們在艾巴鄉的村長白龍兌爾老板的山場裏打了一整天的獵,現在正在那個別墅般的田莊裏圍著一張大桌子吃東西,田莊的主人就是他們的東道主。他們吼叫著說話,像野物嗥著一般大笑,他們無拘無束地伸長了腿子,肘拐撐在桌布上麵,眼睛在燈光下麵睜得大而有神,身體被一座向天花板吐出血色微光的大火爐烘得火熱;他們所談的都是打獵和獵狗。但是已經酒至半醉的他們,僅是打獵和獵狗的話題已遠遠不能滿足他們的欲望,所以他們全體都用眼光去追逐一個用發紅的指尖兒托著那些滿盛著食物的大盤子的強壯女仆。

忽然,一個喜歡吵鬧的姓塞菇爾的漢子——這個人從前本想做教士,現在卻成了獸醫,給本地附近各戶診治家畜——他高聲說:“了不得,白龍兌爾老板,您有一個無可非議的女傭人。”於是一陣哈哈的笑聲爆發了。

這時候,一個嗜酒如命的貴族衛侖多先生扯著嗓子說:“我從前和這樣一個女孩子有過一段奇異的故事。哼,我應當說給大家聽。每次想到她,我就想起一隻叫麋兒紮的雌狗,我曾把這隻狗賣給了何宋內子爵。但是隻要有人放開它,它總要回來,可見它不能離開我。後來我生氣了,便央求那位子爵用鏈子拴住它。後來你們可知道它怎樣嗎?那個畜生竟憂鬱地送了命。不過現在不說它了,還是回到我那女傭人身上吧!”

接下來,衛侖多先生給大家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那時候,我剛二十五歲,還沒有成家,住在我在好鄉的別墅裏。你們知道,在一個人年輕有錢而晚飯後又無事可做的時候,他總會想方設法去找點事來做的。

不久,我認識了一個在戈鄉的兌布多先生那裏做事的年輕姑娘。白龍兌爾,你應該認識兌布多吧。簡而言之,那個小家子女很叫我發狂,為了她,我親自找到她的雇主,向他提出一件交易。倘若他把他的女傭人讓給我,我就把他想了兩年的那匹黑馬賣給他。兌布多大喜過望,他握著我的手說:“彼此兩無異言!衛侖多先生。”交易做成了——那個小女人到我別墅裏來了,我則親自牽了那匹馬到戈鄉去,作價三百法郎讓給了兌布多。

事情順利得像輪子轉圈一樣,誰也沒有疑慮到什麼。僅僅從我說來,薔薇有點過於愛我;你們知道,那孩子不是那種不三不四的人;她的血脈裏大概有些與眾不同之處,而凡是和東家鬧戀情的女傭人總有點與眾不同。

總而言之,她非常崇拜我,這從那些小狗的稱呼和種種溫存親熱的字眼裏可以感覺出來。

在薔薇來到別墅之初,我自己就盤算過:“這件事頂好是不要維持太久,否則我要上當!”但是我不是容易上當的,我不是那種能輕易就被女人迷得住的人。

末了,當她向我通知說她懷孕了的時候。這簡直像是有人在我胸脯上劈啪放了兩槍。她呢,吻了吻我,笑著,舞著,她發癡了,仿佛高興得沒什麼話說。當天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到了夜晚,我的心裏便打起鼓。我想:“事情發生了,但是應當拿出手段來,割斷那根線,晚了就不好辦了。”你們不知道,那時候,我父母都住在巴侖鄉,我姐姐伊士拔侯爵夫人住在羅貝克,離好鄉不過十多裏路,這是開不得玩笑的。

但是怎樣處理這件事呢?倘若她離開我那裏,肯定會有人懷疑,有人饒舌;倘若我留下她,不久便會有人看見她的大肚子,我想我不能夠這樣留下她。

我和我舅舅克勒德邑侯爵談起這件事,他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我向他征求意見。他泰然答複我:

“應當嫁掉她,好孩子。”

我一下跳起來:

“嫁掉她,舅舅,但嫁給誰?”

他從容地聳著雙肩:

“您願意嫁給誰,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一個人隻要不笨總可以找得著。”

我把舅舅的話想了七八天之久,後來我對自己說道:

“舅舅的想法是對的。”

後來我開始挖空心思地思索起來。某一天晚上,我和一個在本地做推事的人吃晚飯,他對我說:

“波梅爾老婆子的兒子,新近又鬧了一個笑話,他的結局將來肯定不會好。可見,遺傳的力量是很大的。”

那個叫波梅爾的老婆子年輕時靠出賣色相生活。一個法郎便可以使她賣掉她的靈魂,她兒子的壞勁兒更可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