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米龍老爹——莫泊桑(3 / 3)

那匹安靜的馬等候他的主人。米龍老爹騎了上去。教它用“大顛”的步兒穿過平原走開了。

一小時以後,他又看見兩個歸營的騎兵並轡而來。他一直對準他們趕過去,又用德國話喊著:“救人!救人”那兩個普兵認明了軍服,讓他走近前來,絕沒有一點疑忌。於是他,老翁,像彈丸一般在他們兩人之間溜過去,一馬刀一手槍,同時幹翻了他們兩個人。

隨後他又宰了那兩匹馬,那都是德國馬!然後從容地回到了石灰窯,把自己騎過的那匹馬藏在那陰暗的地道中間。他在那裏脫掉軍服,重新披上了他自己那套破衣裳,末了回家爬到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他有四天沒有出門,等候那場業已開始偵查的公案的結束,但是,第五天,他又出去了,並且又用相同的計略殺了兩個普兵。從此他不再住手了,每天夜晚,他總逛到外麵去找機會,騎著馬在月光下麵馳過荒廢無人的田地,時而在這裏,時而在那裏,如同一個迷路的德國騎兵,一個專門獵取人頭的獵人似的,殺過了一些普魯士人。每次,工作完了以後,這個年老的騎士任憑那些屍首橫在大路上,自己卻回到了石灰窯,藏起了自己的坐騎和軍服。

第二天日中光景,他安閑地帶些清水和草料去喂那匹藏在地道中間的馬,為了要它擔負重大的工作,他是不惜工本的。

但是,被審的前一天,那兩個被他襲擊的人,其中有一個有了戒備,並且在鄉下老翁的臉上割了一刀。

然而他把那兩個一齊殺死了!他依然又轉來藏好了那匹馬,換好了他的破衣裳,但是回家的時候,他衰弱得精疲力竭了,隻能勉強拖著腳步走到了馬房跟前,再也不能回到房子裏。

有人在馬房裏發現了他渾身是血,躺在那些麥秸上麵……口供完了之後,他突然抬起頭自負地瞧著那些普魯士軍官。

那團長撫弄著自己的髭須,向他問:

“您再沒有旁的話要說嗎?”

“沒有。再也沒有,帳算清了:我一共殺了16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您可知道自己快要死嗎?”

“我沒有向您要求赦免。”

“您當過兵嗎?”

“當過,我從前打過仗。並且從前也就是你們殺了我的爹,他老人家是一世皇帝的部下。我還應該算到上一個月,你們又在艾弗勒附近殺了我的小兒子法朗索阿。從前你們欠了我的帳,現在我討清楚了。我們現在是收支兩訖。”

軍官們彼此麵麵相覷了。

“八個算是替我的爹討還了帳。八個算是替我兒子討還的。我們是收支兩訖了。我本不要找你們惹事,我!我不認識你們!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從哪兒來的。現在你們已經在我家裏,並且要這樣,要那樣,像在你們自己家裏一般。我如今在那些人身上複了仇。我一點也不後悔。”老翁接著又說。

老翁挺起了關節不良的脊梁,並且用一種謙遜的英雄姿態在胸前叉起了兩隻胳膊。

那幾個普魯士人低聲談了好半天。其中有一個上尉,他也在上一個月有一個兒子陣亡,這時,他替這個誌氣高尚的窮漢辯護。

於是團長站起來走到米龍老爹身邊,並且低聲向他說:“聽明白,老頭兒,也許有個法子救您性命,就是要……”

但是那老翁絕不細聽,向著戰勝的軍官豎直了兩隻眼睛,這時候,一陣微風攪動了他頭顱上的那些稀少的頭發,他那副帶著刀傷的瘦臉兒突然大起收縮顯出一幅怕人的難看樣子,他終於鼓起了他的胸膛,向那普魯士人劈麵唾了一些唾沫。

團長呆了,揚起一隻手,而那漢子又向他臉上唾了第二次。

所有的軍官都站起了,並且同時喊出了好些道命令。

不到一分鍾,那個始終安閑自在的老翁被人推到了牆邊,那時候他才向著他的長子約翰,他的兒媳婦和他的兩個孫子微笑了一陣,他們都惶惑萬分地望著他,他終於立刻被人槍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