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導讀
仇隙,指的是怨憤嫌隙。孫秀因綠珠而殺石崇,因不受禮遇而殺潘嶽(第一則),前者為巨富,後者乃文豪。石崇竟也做過好事,在王愷宅中救出劉琨兄弟。而王敦指使王廙殺害司馬承,禍及下一代的王胡之(第三則),他受後人醜化,也是有一定的根據的。始料不及的是王羲之因輕視以至於辱慢王述,而成仇隙,以至於演化為政治鬥爭。至於司馬道子麵對王恭的首級而作冷諷(第七則),則可見政治的獸化人心。
孫秀既恨石崇不與綠珠,又憾潘嶽昔遇之不以禮1。後秀為中書令,嶽省內見之,因喚曰:『孫令,憶疇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2!』嶽於是始知必不免。後收石崇、歐陽堅石,同日收嶽3。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後至,石謂潘曰:『安仁,卿亦複爾邪?』潘曰:『可謂「白首同所歸!」。』潘《金穀集》詩雲:『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4。』乃成其讖。
注釋
1 綠珠:石崇所鍾愛的美妾,善吹笛。孫秀曾派人向石崇索取綠珠,石崇不肯給。孫秀怒,矯詔逮捕石崇。潘嶽:字安仁,曾任給事黃門侍郎。孫秀誣陷他和石崇追隨淮南王等作亂,夷三族。
2 “中心”句:引自《詩經·小雅·隰桑》,這裏指心中存著這件事,哪一天能忘記。
3 歐陽堅石:歐陽建(二六五?至三〇〇),字堅石,是石崇的外甥。
4 “投分”句:大意是,我希望尋找堅貞的知己,友情始終如一,同生共死。投分,誌向相合的知交。
譯文
孫秀既怨恨石崇不肯奉送綠珠,又不滿潘嶽從前對自己不禮貌。後來孫秀任中書令,潘嶽在中書省的官府裏見到他,就招呼他說:“孫令,還記得我們過去交往的情景嗎?”孫秀說:“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潘嶽於是才知道免不了禍難。後來孫秀逮捕石崇、歐陽堅石,同一天逮捕潘嶽。石崇首先押赴刑場,也不了解潘嶽的情況。潘嶽後來也押到了,石崇對他說:“安仁,你也這樣嗎?”潘嶽說:“可以說是‘白首同所歸!’。”潘嶽在《金穀集》中的詩寫道:“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竟成了他的讖語。
王大將軍執司馬湣王1,夜遣世將載王於車而殺之2,當時不盡知也。雖湣王家亦未之皆悉,而無忌兄弟皆稚3。王胡之與無忌長甚相昵4。胡之嚐共遊,無忌入告母,請為饌。母流涕曰:『王敦昔肆酷汝父,假手世將,吾所以積年不告汝者,王氏門強,汝兄弟尚幼,不欲使此聲著,蓋以避禍耳。』無忌驚號,抽刃而出。胡之去已遠。
注釋
1 王大將軍:王敦。司馬湣王:司馬丞(二六四至三二二),字符敬,《晉書》本傳作司馬承,字敬才。司馬懿侄孫,晉元帝司馬睿族叔。西晉惠帝時官遊擊將軍。晉元帝時襲封譙王,任散騎常侍。輔國將軍、領左軍將軍。王敦欲以沈充為湘州剌史,元帝命司馬丞為南中郎將、湘州刺史,以牽製王敦。王敦起兵,請丞為軍司,而丞興諸郡兵聲討,斬王敦姊夫湘東太守鄭澹。戰敗,檻送荊州,敦使荊州刺史王廙中途害之,諡湣王,《晉書》作閔王。
2 世將:王廙(二七六至三二二),字世將。王敦從弟,晉元帝姨弟。善屬文,通書畫音樂博弈等技藝。南渡後曆仕司馬、鄱陽內史。王敦貶斥陶侃,以王廙代侃為荊州刺史。大誅侃之將佐,甚失民情。王敦起兵,晉元帝遣廙曉喻,反為敦所留用,加平南將軍。
3 無忌:司馬無忌(?至三五〇),字公壽。司馬丞子。晉成帝時累遷屯騎校尉、黃門侍郎。康帝時轉禦史中丞,出為長沙相、江夏相,轉南郡、河東太守。隨桓溫伐蜀,以功晉前將軍。
4 王胡之:王廙子。
譯文
大將軍王敦抓住了譙王司馬丞,夜間派王世將把司馬丞裝在檻車裏殺了,當時人們並不知道這件事。即使司馬丞家裏的人也並不是都知道的,而司馬丞的兒子無忌兄弟都還年幼。王世將的兒子王胡之與司馬無忌長大後互相親近,王胡之曾與無忌共遊,無忌進屋告訴母親,請備好酒食。母親流著淚說:“王敦從前肆無忌憚地殘害你父親,是指使王世將去做的。我多年不告訴你的緣故,是王氏家族強盛,你們兄弟還幼小,不想使此事聲張開來,那是借以避禍罷了。”司馬無忌吃驚大叫,拔刀而出,但王胡之已遠遠地離去了。
王孝伯死1,縣其首於大桁2。司馬太傅命駕出至標所3,孰視首,曰:『卿何故趣欲殺我邪?』
注釋
1 王孝伯死:孝伯,王恭。
2 大桁:大浮橋。此指朱雀橋,位於建康城南,正對朱雀門。
3 司馬太傅:司馬道子。
譯文
王孝伯死後,朝廷把他的首級懸掛在大橋那裏。太傅司馬道子吩咐駕車前往到懸掛首級的高杆處,仔細看了首級,說:“你何以急於要殺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