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對女兒居樓前枯坐 作蝴蝶舞花下重逢(2 / 3)

那校役在廊子外樓梯上點頭,讓他上樓,這就不肯再考量,自上樓來。到了樓上屋子裏一看,卻也收拾得幹淨,再出來在樓欄杆伏著,向外一看,這不得不驚為洋洋大觀了。原來這裏看去,不偏不倚,正看到女生寄宿舍第一個院子。那些女生進進出出,都離不開這裏。若在欄杆上伏著一望,比賞鑒什麼美術,還要有趣了。到了這裏,禁不住問了一聲:“要多少錢一個月?”房東說:“樓房照規矩應租三塊錢一間,加上電燈電話自來水,共要二十四塊錢。你先生既是一個人,電燈和水,都節省些,減租二十塊錢吧!”

惜時想著,光是住房子,每月就花二十塊錢!一個學生,未免耗費點了。他又猶豫著不能答複。那正院子裏,卻有個白胖的女郎,向這邊叫著:“密斯童!我姐姐請你過去玩哩!”於是這樓下的兩位女郎答應了一聲,翩若驚鴻地過去了。惜時看得清楚,便問房東道:“二十元不能再少嗎?”房東道:“二十元不但不能少,還要你馬上就付定錢。不然,也許下午就租出去了。我們租給你,就是因為你隻一個人。”惜時現在不容猶豫了,馬上掏出五塊錢來,付了定錢。這一下子,覺得事情辦得很痛快!隻是家具少一點,五間房至少要空三間。這也不去管他,好在這一所大樓,隻有自己一個人住著,設若請朋友在這樓上談話,那比在公寓裏要強十倍了。

當日很高興,回公寓去把行李收拾,算清賬目,趁著邱九思他們不在家,便搬了過來。收拾行李的時候,點了一點箱子裏的存款,還有四百多元,這足夠新居布置的。因之索性花了一百多元,到了家具鋪裏,置下了一些床凳桌椅,同時還買了些影印的書畫。五個屋子,一間睡覺,一間看書,一間會客,忙了三天,布置妥當,在屋子裏自己一看,也覺很妥了。

原來的意思,隻要布置好了,就想引了行素來看一看這屋子,然後要她搬到女生寄宿舍去,自己的計劃便成功了。但是到了第二天,自己這種主張,就有點搖動,原來這樓下住的兩位密斯童,不過是中等人才,尚無所謂。那正院裏有個密斯高,就是那白胖女郎的姐姐,卻太美了,她和對麵寄宿舍的女生,似乎有不少的朋友,時常來往。惜時第二日下午,從外麵回來,正好她在門口,她穿了一件黑絨的旗袍,配著水紅的綢裏,已經是顏色調和了,加上她是個豐秀的女子,那旗袍短小的袖子,露出兩隻粉團般手臂,可愛煞人。然而她的臉,正不是那樣肥,恰是圓圓的,白白的,加上兩塊血暈,好看得如蘋果一般。她的頭發,梳得溜光,隻卷著發梢那一小截,配著白嫩的脖子,尤其嫵媚。

他一看,似乎覺得比天天看熟了的白行素動人得多。而她因為加了一個孤身的院鄰,一人住著五間屋子,這個學生,也太揮霍一點,不免對於他多注意兩眼,她這種注意,完全是出於好奇心,當然沒有其他的作用。這一下子,可引起了惜時一股熱情,莫非她對我有意了,由此下去,這情局更可以打開了。這樣好的機會,千萬不可失去,也不要讓這位密斯高看出了行藏。那個密斯白,暫時隻要請她不要來,若是來了,她疑心我心有專屬,就不會接著向我進行愛情了。女子們的妒嫉心是最大的,慢說我和白行素是形影很密切的,就是不密切,一個孤身的男子家裏,有一個孤身的女子,不斷地往來,這一種關係,還要問嗎?因之,自這日起,在學校裏遇到了行素,絕口不提搬家的事。

行素心裏想著,這是我的不對了。他屢次試探著我的口氣,我總是不即不離,最後他要搬家,希望我跟著一齊搬,我又給他大碰釘子。把他一頭高興,完全壓了下去,他怎樣不惱!他之不肯提到搬家,一半固然是怕碰釘子,一半也是覺著屢次遷就,總得不到一個答複,這也未免太過於無味。這樣說,完全是自己的不對,不能怪惜時的了。於是在下了課之後,故意遲遲不走,在課堂外等他出來,對他微笑道:“每次都是你提議一路去玩,我成了一個附議的,今天我也還你一個禮,我來提議,請你,不知道你可能賞光?”惜時的心目中,現時雖另有所屬,然而一見行素的麵,也不知什麼緣故,又不忍對她十分淡漠,依然放出以前殷勤的樣子來,便笑道:“這實在是難得的事了!無論是什麼地方,我一定奉陪。”

行素見他已歡喜了,不能再讓他有什麼失望之處。於是先約了他去看電影。看過電影之後,又請他吃晚飯。然而惜時和她談話,說來說去,總不提到搬家的一件事。

到吃完了飯,惜時要分別回家了,行素才提到了搬家的事,便笑道:“你遷居以後,大概是很忙!怎麼還沒有讓我去參觀一下。今天已搬了三四天了,大概總已布置妥當,可以讓我去看看嗎?”惜時笑道:“我原是打算裱糊好了,東西安置齊了,然後再來請你。你既是要去,我很是歡迎,不過已經黑夜了,又要你繞這遠的路,我心裏很不過意。”

行素本來奇怪著他遷居以後何以不讓自己前去,現在聽他說的話,又近於敷衍,這就不知道惜時有什麼用意藏於其內了。勉強笑道:“晚上去拜賀新居,果然是有點不恭敬!等你布置好了,通知我一個信,我再來拜訪吧!”

惜時見她說不去了,顯係有些不滿意。自己和行素,向來是形影不離的人,今天忽然表示疏遠起來,使她不明白自己的用意,心裏很覺得過意不去,當時聽了行素的話,簡直無可答複。望了行素,隻是微笑,說不、出所以然來。

行素道:“你的新居,既是還要布置,你就回新居布置去吧!我過兩天再去奉看罷!”惜時已是有話在先,說布置未曾就緒,這時人家不去,一定要人家去,有點前言不符後語,而且自己的屋子,實在也布置好了,若一定要她去,更見得自己是撒謊。隻得答道:“明後天一定請你過去!你什麼時候搬呢?”行索道:“我嗎?再說吧!”說著,便是一笑。她說了這句,不再提了,竟是告辭而去。惜時快快地回家,當晚很有些不安。

到了次日,恰好是個禮拜日,惜時偶然推開這樓後的窗子,這一下,不由他不驚奇一萬分!原來同居那位密斯高的書房,恰好轉了一個彎,倒轉在這窗戶的後麵,也正開了窗子,吸收著新鮮空氣,昂了頭看看天上一樣什麼東西,出足了神。那一張可喜的麵孔,不啻是整個兒送給樓上人來看。

惜時手扶了一扇窗子,也就一聲不響,靜靜地賞鑒,不知如何受了一口冷風,情不自禁地,卻連打了兩個噴嚏。對麵的密斯高轉過臉來一望,才知道有人偷看她。於是瞪了一眼,砰的一聲,將窗子關了。惜時隻看到她關窗子,卻沒有看到她瞪眼,她雖關了窗子,隻以為她是害臊,卻不知道她是生氣。因之對了窗外,還是呆呆地望著。站了許久,一點聲息沒有,也就算了。

他心裏望著:這位密斯高,體格真是好,合了新美人的美的條件。設若她也會跳舞,露出那滾圓的手胳膊與大腿,那真可以令人銷魂的了!加上她是那樣對我注意,我一定可以認識她,進而為朋友的。本來自己很無聊地,拿了一本閑書,如此想著,就看不下去,就端了一張方凳子,也坐到窗邊來。自己的臉,一般的對著天空,裝出那照樣呼吸新鮮空氣以及別有所思的神氣。其實他的心,卻照在樓下對麵那間書房,看她還有再來的機會?

過了一會,卻聽到樓下有一陣洞簫聲,這不必猜,吹得這樣悠揚婉轉,一定是密斯高吹的。今天是星期日,她為什麼不出去,莫不是為了我?她既為了我不出去,那麼,這洞簫當然是故意吹給我聽的。我這次不是完全虛想,因為我每次見著她,她都是這樣對於我注意的。有時走過去,還回轉頭來望我呢!豈能說是無動於衷。我若是全副精神去應付她,她豈能不像白行素一樣,和我要好嗎?我這一所房子,挑得實在是太好了!打開後窗,可以看見女性。打開前窗,也可以看見女性。接近女性的機會,是這樣地多,總不難找著幾個女友。

他一人想入非非地,坐在窗子下,靜等著那密斯高再出來。不料她的行動,惜時竟沒有猜著,已經換了衣服,走到前院打電話了。他們這電話,裝在前麵一個過堂裏,大家共用的。這過堂恰在樓下的隔壁,打電話,正可以聽見。隻聽得密斯高道:“是密斯丁嗎?今天天氣很好,上公園去吧!有好些個同學去了呢!”

惜時聽到,突然引起了注意。心想,她打電話,又是故意讓我知道的吧!不然,何以這樣大的聲音呢!他自己覺得十分聰明地猜著了。連忙換了一套漂亮些的西服,頭發上也刷了一些凡士林,加梳了一會。接著洗了一把冷水臉,在臉上搽了一層雪花膏。修飾好了,對著鏡子照了兩次。然後找了一條花綢手絹,向左邊上口袋裏一塞,提出手絹兩隻角,大有一隻花蝴蝶,其勢翼然欲飛的樣子。各樣都預備好了,帶上房門,正要下樓,但是在他踏下去兩層樓梯之時,低頭一看自己穿的皮鞋,還未曾擦油。於是重新開了房門,塗上鞋油,找了一塊布,使勁擦了一頓,將腳左右歪著,仔細看了一看,見是十分光亮,這才放了心,帶上門,匆匆忙忙,就下了樓。看到一輛幹淨的人力車,趕快說了一句公園,也不講多少價錢,坐了車,就讓車夫拉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