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一艘打扮得花裏胡哨的客船載著大紅花轎、高頭大馬和滿懷激情的迎親隊伍,從龍門縣城逆行來到丁家坳村腳的烏江白馬灘前,被洶湧咆哮的江水擋住了。

“纖夫們,下船拉纖吧。”船老大見開足馬力也無法使船隻通過白馬灘,隻好叫船上的十幾個水手下船拉纖。

水手們聽到下船拉纖的喊聲,一個個猶如冬天的虹豆,軟皮邀遏地套著纖繩,跳下船去。一邊將身子貼著岸上的鵝卵石吃力地向前挪動,一邊跟著腳下的節奏嘶啞地哼著烏江號子:

大風時時吹喲,嘿喲嘿喲,

暴雨陣陣淋喲,嘿喲嘿喲。

濃霧鎖江不見路喲,嘿喲嘿喲,

一年沒有幾天晴喲,嘿喲嘿喲。

烏江的水晝夜流喲,嘿喲嘿喲,

拉船之人晝夜愁喲……

“劈劈啪……”一向沉默安靜的丁家坳村民被村東頭突然的一陣鞭炮聲炸的有些暈頭轉向。人們希望這鞭炮聲炸碎過去的貧窮,炸碎白馬灘上的礁石,炸來生活的美好,炸來婚姻的幸福。

鞭炮聲剛過,徐家院子後麵的小屋裏又一次傳來姑娘那傷心、淒楚、慘淡的哭聲:

我的爹吔,我的娘喲,

二十年前黑夜裏,苦命女兒到人間,

人間嫌我女兒身,把我丟到荒草灘。

天皇皇,地皇皇,女兒的命不該亡,

多謝爹娘灘前過,把我撿來好生養,

一尺三寸就養起,長大離開爹和娘,

我的爹吔,我的娘喲……

姑娘叫雙秀。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她用一塊繡著紅牡丹的白手帕輕輕地捂著自己寬厚圓潤的盤子臉,坐在床邊悲戚地向母親數落著自己的心酸和不幸。母親丁素梅聽到女兒的哭訴,臉上掛著焦慮而沉重的表情從凳子上站起來,悄悄地撩起衣襟擦了擦自己濕潤的眼睛,走過去緊挨著女兒坐下來,一雙酸楚的老眼看了看門外亂哄哄的人群,然後伸出雙手把女兒摟在懷裏。“我的兒啊,娘知道你苦啊……大河漲水小河深,小河難與大河拚。不是為娘心太狠,隻怪農民命太輕……”

“娘……”雙秀伸出細膩白嫩的雙手緊緊地摟住娘的脖子,把頭深深地埋在娘的懷裏,又一次魂消腸斷。隻聽到從心的底層翻滾起來的抽抽噎噎,眼眶裏卻沒有了淚痕。她把眼淚早已撒在了烏江兩岸的懸崖上,樹林裏,撒在了烏江邊那塊烏龜石上。

“我的兒啊……”丁素梅低下頭,把那修長的白裏透黃的老臉緊貼著女兒烏黑的頭發,沒有了哭詞,自由地、不受羈絆地抱著雙秀痛哭起來。

“徐大叔,恭喜你啊。”村裏一個叫小毛的小夥子手裏拿著一床毛毯走到堂屋門口向雙秀的父親徐大根道喜。

“同喜,同喜。”徐大根站在大門口雙手抱拳滿臉堆笑地回答。

“徐老弟,你真是福氣不小,攀上了這麼一個好親家。喏,當哥子的家庭貧寒,這你是知道的。侄女出嫁,買不起別的,隻好拿這個瓷盤表示一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將瓷盤遞給收禮人後麵帶愧色走向徐大根。

“哎呀,你我親親戚戚的,說這幹啥?你能在這個時候把腳步送到,我們就高興了,還談啥拿不拿的。”徐大根邊說邊把老人讓到側邊凳子上坐下來。

“大姑爹,而今眼目前搖身一變你就成了縣長的親家,今後當侄子的有啥難處還請大姑爹在縣長麵前多紮呼紮呼喲。”隔壁舅子家的二兒子、徐大根的死對頭丁歪寶這時也從大門進來老遠看著徐大根嬉皮笑臉地說。

徐大根看到對方那副神氣的樣子,本來就黑的小團臉現在更黑得冒油。“紮呼,紮呼啥,要不是你這家人生逼死迫,我徐大根會把腦殼夾在褲襠裏去答應這門親事嗎?今天你也還好意思進我這道門。”徐大根心裏這麼想。不過今天是女兒的喜慶日子,不想在這個時候勾起過去的往事。他斜著一對小眼珠瞟了對方一眼,獨自捏著煙杆背著雙手走進堂屋,漫不經心地來到堂屋右側再次清點堆得整整齊齊的女兒的陪嫁。電冰箱、電視機、豪華五門櫃、寫字台、梳妝台、鍋碗瓢盆,一個小家庭過日子用的東西應有盡有。他看著麵前五顏六色、繽紛耀眼的嫁妝,臉上露出了幾分難言和無奈。他習慣地把煙杆塞進嘴裏吧喏了兩口,正打算出門去招呼客人時,堂屋後麵小屋裏母女倆傷心的哭聲,使他低頭停住腳步在電冰箱前站立了一下,才慢慢挪著小步走進裏屋站在母女倆麵前皺了皺眉頭說:“雙秀她娘,你出去看看,我們這邊的押禮先生怎麼還沒有到?迎親轎子馬上就要進屋了,押禮先生不來,轎子怎麼進得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