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狐 第二十一章 出水兩腳泥
在獾子溝村人的眼裏,曲勝寬是個能人。被視為能人的依據是,當年數十名青壯勞力走出獾子溝,四麵八方,各展身手,蛇走蛇路,狐走狐徑,後來一些人陸續回到村裏來,或一身傷病卻兩手空空,或逢年過節帶回幾個酒肉錢兒,老婆孩子沒樂和幾天,窮日子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還有的回來大罵城裏人奸損刁壞想方設法地欠著別人的血汗錢,隻有曲勝寬挺胸腆肚地回來了,回來就蓋起了五間大瓦房,還開回來一輛三個軲轆的農用車。那大瓦房一磚到頂,塑鋼窗戶,明亮寬敞,在獾子溝,雖不能說是羊群裏的駱駝,但起碼也算條毛驢,再不濟的毛驢也比草羊大。就為這,前年冬天村委會改選時,人們便把主任的選票投給了曲勝寬,大家信了他在競選演說時說的話,在三年任期內,我要把黑色路麵連到村裏來,我還要把風一吹就要倒的村小學校翻蓋,完不成這兩宗,那往後孩子們就到我家的大瓦房裏上學吧!
這兩宗事可不是氣吹的,估摸最少也得幾十萬。可獾子溝窮啊,要廠子沒廠子,要閑地沒閑地,莊稼人光靠土裏刨食,地窖裏認針(真),哪有個亮啊?
這不,時間說是三年,眨眼就過去近半了,誰也沒見說過大話的曲勝寬有什麼隔色樣(特別)的作為,倒見他打發兒子成天開那輛三腿驢,在外麵掙回些辛苦錢,日子比別人家過得滋潤些。這般仨月倆月的還行,時間一長,人們難免就有閑話了,說哪曾想,人到山外跑一圈,別的本事沒見長,光學會了忽悠啊!還有人說,別說光會忽悠,還會了溜須舔腚呢,沒看人家連妹子都豁出來了,那可算溜須到家了。話傳到曲勝寬耳朵裏,他隻是嘿嘿一聲冷笑,說閑嗑搭牙誰不會,出水才見兩腳泥,等著吧。
關於妹子的事是這樣。去年,有一次曲勝寬去鄉裏開會,聽說鄉長的老娘摔壞了腿,正四處張羅找保姆,曲勝寬便大包大攬把這瓷器活接了下來,他的金剛鑽竟是他妹子。妹子進了鄉長家,沒兩天就回來抹鼻子,說鄉長太摳,伺候老太太又是屎又是尿,一月才給三百元錢,換個人家最少也給五百。曲勝寬哈哈笑,說不就是差二百元錢嗎,這事我兜底,你隻管去幹活吧。這話再傳出去,曲勝寬的人性在淳厚的鄉人眼裏便大打了折扣,不值幾個錢了。
今年春上的一天,曲勝寬正在村裏為種子田的事跟種子公司的人打嘰嘰,忽然接了一個電話,放下話筒就喊心口疼,他讓別的村幹部接著談,自己撒丫子就跑了。人們再見他的身影是在晚間市電視台的新聞聯播裏,曲勝寬果真病了,躺在槐林村衛生所的病床上打點滴,委委頓頓英雄氣短的樣子。槐林村挨著鄉裏,離獾子溝十幾裏呢。
村幹部也就是個蟣子大的官,別說病了,就是撒手西去,也是難上電視的。曲勝寬借的是大領導的光,那天,正巧市長去槐林村衛生所視察基層農民就近就醫的情況,陪同的有鄉長。電視上的再一個鏡頭就是市長坐在病床前,緊拉著曲勝寬的手噓寒問暖了,曲勝寬要坐起來,市長攔阻著沒讓,接著就見曲勝寬嘴巴在動,掛著點滴的手也在不住地比畫,至於他說了什麼,電視上可沒播放,反正他和市長聊得挺親熱,挺歡實,說得市長直點頭,這是有目共睹的。
正巧?一腳踢出個屁,趕襠(當兒)上了嗎?村民們想起了曲勝寬接過的那個電話,便對這個村官的人性越發地打了個大折扣,啊呸!
半月後的一天,獾子溝村突然開進了幾輛小轎車,鋥明瓦亮,耀人眼目,跨下車的有市長,有交通局長,據說還有一家什麼大公司的老板,曲勝寬鞍前馬後地跟著跑,那一晚的電視裏便再有了他的鏡頭,播音員還說,獾子溝村將成為市裏新農村建設的一個幫扶點。領導們看一圈就走了,很快,又兩撥人馬先後開進來,一撥帶著築路機,另一撥進村就扒舊校舍,轟轟隆隆,塵土暴揚,好不熱鬧。小學校的孩子們果然就先搬進曲勝寬家的大瓦房上課去了。
村民們傻眼了,人比人得死,曲勝寬的這坑水太深,耗子牛,玩得也太大。不出水,真是難見兩腳泥呀!
曲勝寬又放出話來,修校舍築村路隻是萬裏長征走下的第一步,下一步,獾子溝也得一村一品啦!咱的一品,就是種植五味子,我都打聽好了,這東西,正適合咱這一帶山區種植,不光國內好賣,連日本韓國東南亞都大撐著口袋呢。可萬事開頭難,種植五味子,最少三年才能見收益,頭三年,大家就得勒緊褲帶吃點苦了,過了三年,我保證家家年收入翻一番,再過三年,還翻一番。我這設想,市長非常堅持,他說一年最少要來咱村看一次呢!
可村人們仍覺曲勝寬有些忽悠。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那市長要是有一天突然調走了呢?咱小老百姓勒緊的褲帶還勒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