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狐 第四十八章 同一首歌
三八節前夕,市裏召開婦女工作會議,特意請省婦聯主席光臨。為表重視,市委首席領導高肅哲書記專程從南方學習考察現場飛了回來。
按慣例,本來有一位副書記出席就可以了。
婦聯同誌的工作很細致,會議進行得也很順利。會場安排得莊嚴肅穆而不失熱烈,千餘人的劇場座無虛席。紅領巾獻詞,工作報告,經驗介紹,領導頒獎。進行曲,閃光燈,紅花綬帶,禮賓如儀。一切有條不紊地完成後,也就到了大會最重要也最關鍵的時刻,領導講話。先是省婦聯,語重心長,綱目清楚;接著是市委書記講,高屋建瓴,統領全局。這是一個勝利的大會,圓滿的大會。
功德的最後圓滿當是會後的報道。電視台在當晚黃金時段的新聞節目裏,用整整三分鍾的時間報道了這次會議。第二天,市報也用頭版頭條配照片報道了會議消息,全文發表了市委書記高肅哲同誌的重要講話。省婦聯主席的講話則是隔了一天發表的,也是頭版顯著位置。新聞要講規則,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將市委主要領導的講話排在前麵,天經地義。
時間過了半月。忽一日,高肅哲的小孫孫問:“爺爺,您在大會上講話,為什麼要跟省裏的領導講的一個樣?”
小孫孫六歲了,正讀學前班,聰明得讓人恨不得抱住他咬一口,他的最大愛好是喜歡拿著報紙給別人磕磕絆絆地念。高肅哲拍著小孫孫的腦袋說:“瞎說,爺爺還沒老糊塗,怎能學八哥,跟別人講一樣的話呢?”
小孫孫從背後拿出了兩張報紙:“我才沒瞎說,您自己看,是不是一樣?”
小孫孫拿的就是報道市婦女大會的兩張報紙,一張登著市委書記的講話,另一張是省婦聯主席的講話。高肅哲接過兩張報紙比較著看了,心裏頓時狠狠吃了一驚。豈不真是一樣,要說小有不同,也是自己在講話前勾改的幾個地方,就好像兩個孿生姊妹站在麵前,不同的僅僅是她們的服飾。高肅哲掩飾著惱怒,給小孫孫的解釋是,“一定是報社印錯了。這兩張報紙給爺爺,明天我去批評他們。”
第二天,高肅哲一上班就吩咐秘書馬上將報紙給報社總編送去,他在報紙天頭處縱筆批示:“如此遊戲,請給解釋。”
市委主要領導的這種批示,已是再嚴厲不過的批評,那“遊戲”二字足有萬鈞之重,登時就把報社總編腦門上的汗珠子壓了下來。他匆匆看過報紙,急急找來總編室主任,又慌慌地將前幾日負責采訪的記者叫來,幾番問過答過,再望定那兩張惹禍的報紙,竟是張飛瞅綠豆,大眼瞪小眼,呆呆地再說不出話來。
總編沒有主動去向高肅哲解釋,他希望市委書記能把這件事忘掉。
但一周後,高書記親自給他打了電話,那口氣仍是不容商量的冷硬,你不是想讓我去你的辦公室聽解釋吧?”
總編忐忑地走進高肅哲辦公室,將兩份講話稿呈放在市委書記的案頭,並字斟句酌地作了如下說明:這是您和省婦聯領導的講話稿原件。
我們已作過深一步的了解,您的講話稿是由市婦聯秘書準備的,婦聯領導的講話則是由秘書準備的。問題的症結出在兩位秘書,她們竟在網上鬼使神差地下載了同一篇文章,彼此又缺乏必要的溝通。現在網上這樣的文章很多,點擊率也很高,各級領導在不同會議上的講話都有現成的樣板,秘書們圖省心,便常走了捷徑。當然,我們報社的編輯和審校人員也有責任,犯了粗心大意的錯誤,在此,我特向領導表示深刻反省與檢討。”
像突然墜入隆冬的冰窟,徹骨的寒意漫透全身,又向心底逼襲。高肅哲啞了嘴巴,他萬沒料到謎底抖開,給人的會是這樣一種尷尬。如此說來,那會場上千人對領導的講話竟都是充耳未聞?數以萬計的市委機關報的讀者們也都對領導的講話視而未見?那天省婦聯領導講話在前,端坐在主席台上的自己又在幹什麼?而尤為可歎的是,用一根小竹簽紮爆了如此龐大氣球的竟是一個六歲的稚童,這不會是一篇現代版的《皇帝的新衣》吧?
高肅哲向總編伸出了手,苦苦一笑:“謝謝你的批評。”
“高書記,我……”總編不知如何作答。
高肅哲緊緊握住總編的手,說:“這件事,還請所有知情的同誌暫時為我遮醜。我要反思,也要檢討,但要給我時間,也給我機會吧。”
送走總編,高肅哲叫來了秘書,指示出文集的事立即叫停。再過幾月,高肅哲就要退休了,市委宣傳部的同誌們早就張羅著為他出一本論文集,其中收集的多是他在一些會議上的講話。秘書不知緣由,還想阻止,說印刷廠發排就緒,隻等開機付印了。高肅哲堅決地擺手說:“天下文章一大抄,抄來抄去沒提高。趕快拉閘吧,沒人喜歡再聽那同一首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