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狐 第六十四章 回家
妻子近來一直心生疑惑。在省城工作的馮先生,每周一次的返家時間,晚了兩小時。他怎麼突然換乘了另一列火車呢?他為什麼回到家裏就懶懶軟軟連句話都不願多說了呢?早有女友暗示,說及早跟了去吧,你不怕他老太太擤大鼻涕,甩了你呀?每到這種時候,妻子便覺心中沒底,麵上卻要裝出雍容大度的樣子,說老馮可不是那樣的人。
馮先生原在一個中等城市的藝研所當研究員,出過兩本美學專著,在省內也算是一位有些影響的學者了。近幾年大學擴招,省城的一所高校把馮先生調了去,研究員改成了教授。
當教授卻不能很快全麵享受教授的待遇,比如住宅,一時不能解決,家還在原來的城市,住單身宿舍的馮先生隻好周一周五來回跑。
兩個城市之間有城際列車,傍晚時開。坐在燈光下看一陣書,覺得眼睛累時,也該到家了。馮先生是個清苦慣了的人,他覺得這很好。
這一天,馮先生走下天橋,正往車廂走,突然有人迎過來。“是馮老師吧?”
馮先生凝目細看,笑了:“趙傑?你不說話,我不敢認啦。”
趙傑接下馮先生提包:“老師是回家吧?難得有機會與老師同行。”
馮先生注意到,提包到了趙傑手裏,立刻又被身後的女列車長接了過去。列車長做出很職業化的手勢:“趙局長,請吧。”
數年前,市職工大學請馮先生講文藝理論課,那一屆學生是半脫產,趙傑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當時已是鐵路部門的一個幹部,畢業後聽說一路綠燈,進步很快。
列車長在一個車門前停下來。馮先生抬頭看了看,是軟席,便說:
“我是6號車。”
趙傑挽住了馮先生的胳膊:“請上車吧。”
軟席車廂裏很清靜,樂曲低回,是薩克斯管的《回家》,聽了讓人心動。兩人對麵坐下,立刻有乘務小姐送來熱茶。趙傑說,早聽說馮老師來大學當教授,也早有去拜訪的打算,可俗務纏身,一拖再拖,巧的是周末稍閑,擠出點時間搞一搞列車上的調查,能與老師巧遇,可謂天遂人願。言辭雖有些客套,卻不乏熱情。
列車開動了。列車長走過來,規規矩矩地在對麵坐下,問是不是現在就把列車上的情況向領導彙報?趙傑擺手說:“今天免了。我給你介紹,這位馮先生是大學裏的教授,我的親老師。馮老師以後可能常坐這趟車,你記住,日後不管我在不在車上,都請你替我照顧好,就算我的拜托,好不好?”
列車長慌忙起身,敬禮:“請領導放心,也請馮老師經常指導我們的工作。”
沒想,這道命令便成了頗令馮先生尷尬的開始。在此後的日子,馮先生隻要再登上這趟列車,也不管他坐在哪節車廂,都難逃脫這位女列車長的眼睛。每次,她都熱情、禮貌而又堅定不移地把馮先生請到軟席車廂去,馮先生不好堅決謝拒,隻好起身,去享受熱情周到的服侍。可是,有了這般三兩次,馮先生便覺承受不起,心裏發慌,似長了草。更嚴重的是他心裏那種逃票一般的不安與自責。兜裏揣的是硬席票,總是這麼坐到軟席上來算怎麼回事呢?於是,當列車長再來相請的時候,他隻好尷尬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我買的是硬席票,就坐這裏吧。”可列車長淡淡一笑:“不說這些,請您跟我來吧。”被盛情相逼的馮先生隻好使出最後一招:“那我補票。”列車長卻將馮先生的手堅決擋回去:“馮老師再客氣,就是對我的批評了。”